和法國氣候行動網絡政策顧問瑟莉亞·高蒂耶（Celia Gautier）約了好幾次採訪，都因為她太忙碌而無疾而終，前天（8日）她終於在短暫的午餐空檔傳了訊息，約在會場中的電腦區碰面。五分鐘後，她就像個剛從社團活動出來的大學生一樣，充滿朝氣地出現在正咬著法國麵包的記者面前。
我們快速地抓了兩張椅子坐下，開始旋風式的採訪。
成立於 1996 年的法國氣候行動網絡（Climate Action Network – France，法文簡稱RAC-France）是國際氣候行動網絡的一員，也是聯合國氣候變化綱要公約認可的非政府組織觀察員。因著地緣之需，RAC-France 不僅追蹤全球氣候變遷談判，也關注歐盟和法國的氣候相關政策。
身為法國氣候變遷環境組織的代表，RAC-France成員包括18個關注氣候變遷的法國全國環境組織（如法國樂施會、法國世界自然基金會、和法國綠色和平）以及 11 個在地環保團體。另外，還有一個12人組成的團隊作為秘書處，整合夥伴團體的意見和行動。成員之間的互動相當頻繁，每兩個月便會召開一次理事會（board meeting），每周還依情況不定期召開各種主題會議。此外，高蒂耶所屬的12人團隊也會針對夥伴團體較無涉略的氣候相關議題（如農業）進行補充研究和政策分析。
「我們認為巴黎氣候大會很重要，但並不足夠。」高蒂耶一開始就說出了結論。
她認為，全球氣候大會談判之外，各國如何落實能源轉型更是達成減碳目標的關鍵。她評論法國政府雖然已計畫減少化石燃料和核能占比，但長期目標和手段不夠詳實，僅表示將在2050年前減少80% 的二氧化碳排放量（相較於 1990 年水準），未見更清楚的政策規劃。同樣地，雖然法國國家再生能源行動計畫（National Renewable Energy Action Plan）明定將在2020年前，讓最終能源消費中的再生能源比例提升至 23%，但是對於如何達成目標，還未有明確的步驟。
能源轉型計畫野心不足
RAC-France 認為，作為本次氣候大會地主國的法國應該成為各國的典範。對此，高蒂耶提出五大施政要點。首先是清楚地訂定讓法國在2050年前轉型成 100% 再生能源的計畫。目前巴黎仍然落後於歐盟的再生能源目標，高蒂耶認為核能集團的杯葛是主因。和台灣類似的是，法國政府正在諾曼第興建的新核電廠，不但將比預定期限晚約五年完工，預算也從30億歐元一路追加到100億歐元，高蒂耶認為，這樣的現象是核電體系固有的弊病。至於法國民眾對核能的普遍反應，高蒂耶表示民眾對核能的資訊掌握有限，支持和反對聲浪混雜。不過，根據最新一項民調顯示，有高達92% 的法國民眾支持再生能源和採取氣候行動，對反核人士來說是令人振奮的消息。
除了發展核能，法國國營電力公司（EDF）和 ENGIE（前身為法國天然氣蘇伊士集團，法國政府持股1/3）也在法國境外推展燃煤發電廠，這些發電廠的碳排放量之高，相當於1/2 法國能源相關的溫室氣體排放量。因此高蒂耶提出的第二個政策遊說重點，是法國政府不再將公共資金挹注在化石燃料能源上。2014年法國已停止對燃煤科技的輸出提供補貼，是一個好的開始。
第三個重點，是援助發展中國家的氣候融資必須具有透明性和可預測性，並且能持續挹注，讓受援助國家可以放心地推動長期的氣候行動。目前法國已有不錯的氣候融資計畫以及少量的金融交易稅，她認為未來應進一步提升課稅比例，並將稅收確實作為氣候融資之用。
永續交通政策言行不一
更清潔的交通運輸系統是第四個重點。雖然在法國，大部分的政策焦點和討論都放在電力部門上，但交通部門（不含航空）的能源消費占法國溫室氣體總排放量的 27%，規模不容小覷。弔詭的是，法國政府先前以柴油車的碳排放較少為由，推出柴油車減稅方案，卻間接加重了大城市的空氣汙染。而為了節省成本，法國又取消了部分城市間的夜間火車班次和新線計畫，並且過去三十年來一直不放棄在法國西部建造一個新的大型機場。高蒂耶認為，這顯示法國政府在交通政策與減碳目標上的不一致。若真有心減碳，應該大力推行城市單車系統，並且強化公共運輸系統。
高蒂耶提出的最後一個重點是補強碳稅。雖然歐盟碳交易制度在法國已行之有年，但該制度的適用範圍僅限於定點式、排放量較穩定的碳排放源，並未算入冷暖氣、交通和農業部門。因此，高蒂耶認為更具普及性的碳稅是必需的，而2014年起國際原油價格大幅下滑，巨大的價差正好適合提高碳稅，又不至於讓消費者覺得油價攀升、荷包淌血。目前法國國會正在針對碳稅進行討論。可以說，RAC-France 在督促法國政府增強氣候行動已有不少成果，「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高蒂耶說。
對於法國政府在本次氣候大會上的表現，高蒂耶不忘肯定法國當局在會議規劃和溝通協調上的傑出能力。但是，她也對法國政府是否能在最後階段展現決心、以外交手腕堅守住後2020年的氣候融資目標以及5年審核機制，表示擔憂。
「歐蘭德總統在氣候大會開幕致詞時談到應將升溫控制在1.5°C的目標，但卻未在上週五的發言中提及，這讓我們覺得非常可疑。」
恐攻之後的公民行動
談及11 月中巴黎恐怖攻擊事件對氣候變遷大會的影響，高蒂耶突然放慢了說話的速度。
「對法國人民來說，這是非常艱難的一個時刻。許多人都處於高度緊張和害怕的狀態。因此，我們可以理解法國政府在大會期間採取高強度的安檢措施。」
為了共體時艱，由全球許多環保組織（包括 RAC-France）和運動者組成的非正式公民動員平台 Coalition Climat 21 取消了11月29日的大遊行，改以向各方募集鞋子的方式，在法國共和國廣場上進行鞋海抗議行動。另外，原定在12月12日在大會尾聲，以十處紅色封鎖線包圍會場的「史上最大氣候公民不服從行動」，目前仍在和法國有關當局協調之中。如果無法如常進行，有可能會改成「虛擬動員（virtual mobilization）」的方式，由民眾自行在各地打卡、上傳抗議照片，再由Coalition Climat 21彙整呈現。
不過，高蒂耶也批評法國政府疑似以防範恐怖攻擊為藉口，打壓民間人士的氣候抗議行動。日前在巴黎市中心大皇宮的企業氣候變遷活動上，和平抗議的運動份子遭到警方強行制止。在11月29日大會開幕前夕，有大約24位運動人士無故遭到法國警方居家扣留。高蒂耶質疑警方有執法過當之嫌。
另一個讓高蒂耶提高警覺的新態勢，是目前正在發生的法國大區委員會選舉。在12月5日的初選中，右翼政黨拿到壓倒性的勝利（最後結果即將在13日出爐）。右傾的政治現實是否會讓左翼出身的總統歐蘭德備受威脅，進而調整氣候與能源政策，法國公民團體都張大眼睛在看。
訪談接近尾聲，高蒂耶一邊回應，一邊快手打著電腦。作為地主國首要的氣候環境組織，RAC-France 猶如處於二十四小時備戰狀態一般，最新訊息在成員之間飛快地流傳著，一刻都不能鬆懈。
「我得開始跑下一個行程了。」高蒂耶抬起頭，一臉抱歉地說，五分鐘之後，他們將要和本次氣候大會主席法國外交部長法畢爾斯（Laurent Fabius）進行會議以來的首次會談。這是 RAC-France 擁有一定實力和政府斡旋的證明。
像個熱愛自己社團的大學生一樣，高蒂耶神采飛揚地快步消失在記者面前。看著她離去的背景，我突然想起剛見面時她說的一句話：「氣候變遷大會讓我忙到真的有點瘋狂，但這也是樂趣的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