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知足的人不要來NGO工作…」兩小時的侃侃而談進入尾聲,抱著腿坐在椅子上,小古突然喃喃道出這句話。
用一輩子讓大家知道這片土地的美好和悲劇
現任環境資訊中心多媒體組組長的古國廷,大家喊他小古。在環資的歲月將滿五年,當初因為學長一句「環資好像很操,可以學到很多東西」,當兵前在環資當了兩個月志工,退伍第二天就來資訊中心報到。這是小古的第一份工作。
看似義無反顧的人生歷程,曾經並不是這麼理所當然。大學唸地球與環境科學、碩班讀自然資源與環境管理,小古早期卻致力於蹺課、也不打算關心環境。
直到在美國打工的經驗啟發他對台灣文化的好奇。身邊的外國朋友想了解台灣,當時崇洋的小古這才發現,關於台灣,他只講得出教科書上的生硬介紹。回台開學之後,碰上這位老師要求訂閱環境資訊電子報,那位老師邀請環境運動人士來課堂演講。國光石化、灣寶、李根政、詹順貴…...這些抗爭、這些人名逐漸變得清晰有感,「那時候才知道,有那麼多人願意投入一輩子的時間來守護這片土地。」
「但他們守護的到底是什麼?」在環資的白海豚工作假期,小古找到了答案。「早上起來,我一個人去潮間帶蹲下來等招潮蟹。結果牠們要探不探的,等到我放棄要起身的時候,才發現我身後被滿滿的招潮蟹包圍,無邊無際。那時候很安靜,可以聽到牠們吐泡泡、咖擦咖擦的聲音。」小古回憶道,「原來世界那麼大,承載那麼多生命。這群人願意投入守護的是那麼多生命,而不是可以隨意開發一塊泥灘地。牠是生命,就在那裡。」
這些人事物的感動,以及自身生命經驗的轉變,讓小古相信,「如果我都可以被改變,是不是我也可以去改變其他人?」他決定投身NGO,並發願「用一輩子的時間、用不同形式,讓大家知道這一片土地的美好和悲劇。」他邊講邊笑,似乎在笑自己傻,但每次複述用字之準確,你知道這句話他一定精心措辭千百回。
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剛進來的時候很開心,每天都期待上班,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接下環保署做環境教育的「環境通訊網」案子,小古和夥伴詹嘉紋決定用不同的形式和媒介讓大家瞭解環境議題,當時的資訊中心主任王鎮中老師也放手讓他們去試。
「那時候只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想做繪本徵件比賽,好啊!就自己去找評審;想做線上影展,也好啊,那想辦法買影片。當時環境議題上少有人使用這些媒介,沒有前例可循,只得自己硬來,去上課、想辦法找人脈,「那時候很草創,不知道下一步是什麼,但每一步都有機會。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今天的小古羽翼漸豐,帶著四、五個人組成的多媒體組,踏在當年自己闖出來的基石上。這個由媒介分工的團隊,影展、影像製作、外電、繪本...…各司其職。
2016年首次導入「使用者研究」,和資訊設計公司Re-lab合作製作動畫,推廣減少海洋廢棄物。三支影片的總觀看次數在兩個月內突破25萬,臉書貼文觸及人數達75萬。每支影片30秒,背後則是八個月的團隊努力。
「使用者研究」在業界已經不稀奇,但在NGO界還是個新玩意。小古不諱言,每次試圖引入新思維,在協會內部總會遭遇阻礙,「每個人對於別人在做的事有不同想像,所以有不同期待,必須不斷溝通說服。而且通常用講的他們不會相信,要加倍努力讓他們看見這事實上可行。」
曾經對於資訊、技術落後非常焦慮,「漏報到一堂課就覺得完蛋了!」小古後來認清,這種焦慮是來自於不清楚自己身處哪個階段、究竟要什麼。對他而言,如今最重要的是釐清團隊的共識,校準彼此對願景和使命的想法,「技術只是讓你航向目的地的那條船,即使方法一直在變,但不要忘記你的目的地、理想是什麼。」
「願化作土,去成就一片森林。」
當年全世界最幸運的青年,如今在兩個小時內講了無數次「消磨」和「焦慮」。這些惶恐來自高度自我要求,以及「帶人」這檔事。
「以前自己累、自己加班就算了,但開始帶人之後,發現自己任何的硬幹和嘗試都會影響到其他人,就會慢慢累積自責和虧欠。」如同當爸媽是邊做邊學,做主管也是,「後來理解每個人的需求不同,也會看到他們的特質,改變跟他們互動的方式、建立默契。」
去年適逢環境通訊網專案最後一年,整個團隊投注全身氣力嘗試所有想做的事,動畫、資訊圖表、繪本教案、種子教師培訓、書展、遊戲展…工作量之大,只能咬緊牙關撐下去。但也因禍得福,小古開始學習放手讓團隊去做,成果也比自己來還要很好多。「以前期許自己是很大的樹,扛起所有的事。但後來發現自己其實要當土,創造好的環境讓團隊發揮,讓他們有後盾去揮灑。」
然而,人的流動對小古依然是很大的消耗,「我期待他們離開是為了追求更好的自己,而不是因為對工作不滿。如果是因為後者,我會覺得自己沒有盡到責任、沒有像王老師或嘉紋當年對我那樣,給他們探索空間。這不是我的憑空想像,以前的人就是這樣對我,所以我會期待自己也是這樣做。」
只要一件小事就能感到富足
多媒體組年初已經討論好今年和明年要做的事,六月開始轉型,團隊分工從專案導向轉為專業導向,並制訂工作流程SOP,用嚴謹的標準落實願景和使命。
「去年辛苦地走過來,看到團隊的人認同自己在做的事情,彷彿看到以前自己閃閃發亮的眼睛,也覺得辛苦都值得了,更知道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
他們每個禮拜都要開會確認團隊共識:資訊普及的定義是什麼?什麼是讓每個公民具備環境意識?要用哪些量度來衡量是否達到目標?超難變熟、不喜置身人群(四個人就受不了了)、沒事先準備好就無法開口的小古,站在會議台前,台下有跟了他三年多的老鳥,也有剛來兩個月的新伙伴。
「容易知足的人不要來NGO工作。」小古對我說。即便五年來消磨和焦慮不斷,但只要看到小朋友望著繪本的神情、聽到社區媽媽的一句話,便心滿意足地覺得這些苦根本沒什麼,「然後就會繼續做下去,只是因為一件簡單的小事。你會一直留在NGO裡,即便很操很累。」
※本文同步刊登於台灣環境資訊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