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視議題現場 民眾劇場工作者:曾靖雯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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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視議題現場 民眾劇場工作者:曾靖雯

2016年10月16日
作者:陳怡樺(文字工作者)
寫在前面:2016年七月中旬,被稱為台南版大巨蛋的「永康飛雁新村都市更新案」傳出「確定保留六甲頂遺址,並將油槽及其控制室列為歷史建物」的好消息。但,六甲頂遺址是否部分或全區保留的細節,都發局表示,有待與國防部、遠雄建設公司進行合約協商。尚未有進一步的消息,懸念尚存。


曾靖雯:劇場真的沒那麼了不起,但有它了不起的地方

位於臺南市永康區中華路與南台街邊,緊鄰奇美醫院及南台科技大學商圈,佔地近3.5公頃(超過9000坪)、蘊藏超過兩百棵大樹的飛雁新村,是台南縣市合併升格後第一個公辦都更案。

此案一出,台南公民團體莫不譁然。於是,在都市綠地、歷史建築、史前遺址總總爭議中,展開一連串護樹、全區保留的行動,2015年情人節以行動劇場為飛雁新村請命的「飛雁214藝術不移樹FESTIVAL」堪為高點。當天活動由《祭之樹》舞蹈拉開序幕,接著由「新營有故事」、「南飛嚼事」及「守望者」三個劇團聯手演出「一人一故事劇場」,與現場觀眾的分享互動,促成此劇的幕後推手之一是根踞台南的民眾劇場工作者曾靖雯。


新營有故事劇團:在都更爭議案飛雁新村現場演出。圖片來源:吳仁邦

戲劇,成為迷惘後的志業

曾靖雯的民眾劇場之路,走得有些蜿蜒。花了一年,她發現,原來大學選錯了科系,起因在「這個學問追求的是利潤最大化。」經濟學老師的這句話,讓她想了很久,依然不解,大學生活卻日益低迷不振。在混沌的生活找出口,曾靖雯參加了各式各樣的校外藝術課程,劇場帶給她最大的刺激是「肢體和感官的流動感」和「團體互動感」。相較於其他類型的藝術,戲劇讓她能更直接面對自己的感受和想法。當時的曾靖雯是社區劇場課程中年紀最小的成員,與夥伴的年齡差異中讓她理解每個人表達方式、態度、價值的不同,透過不斷的合作、小組互動,還有戲劇進行中那些平行、橫向的交錯堆疊。


社區劇場時期的曾靖雯。圖片來源:曾靖雯

大學畢業後進入職場是志業追尋的開始,「每換一次工作像是一次刪去,更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曾靖雯走闖過不同型態的工作單位,從商業影城、人文電台到大學裡的藝文中心,直到第六年加入社區大學全國促進會的影像教育計畫,這一年多的經驗對曾靖雯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那年的主題圍繞在「受壓迫者教育學」,對於商學院出身的曾靖雯來說,是全新的領域。第一次接觸成人教育,第一次遭遇「受壓迫」經驗,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第一次接觸「被壓迫者劇場」,也第一次接觸到在環境、農村、勞工、新移民等各類議題現場工作的夥伴,看見過去未曾發覺的視角。

這一年間,曾靖雯也在參加了由社區劇場前輩賴淑雅主辦的培訓課程後,細想了「影像紀錄」和「劇場」的不同,發現雖然劇場需要一群人集結在一起才能進行,影像只要一個人拿起機器就能完成,但在團體互動的劇場過程,對人產生的影響更直接。她確定,這是自己的真正的興趣所在,更是一直做下去的工作。2006年上半年,曾靖雯正式加入「社區劇場」的工作團隊。

韓國的民眾劇場,與社會沒有距離

2007年8至10月,曾靖雯獲得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資助,前往韓國近身觀察當地的民眾劇場。這一年,韓國正如火如荼地反對美牛進口,每天報紙上都有韓國民眾拿著蠟燭平和抗議的畫面。

三個月以來,曾靖雯跟著民眾劇場夥伴在各地的藝術季東征西討,觀察議題現場,也細究當地的民眾劇場。「這些藝術節就像台灣地方政府舉辦的藝術季那樣,每個定點同時間都有不同劇團的演出,附近民眾扶老攜幼來看戲。最大的不同是,劇碼都是正在發生的社會事件。」在不斷演出的社會議題,民眾也自然而然了解接觸社會事件,這樣的互動給曾靖雯很深刻的印象。

韓國的民眾劇場。圖片來源:曾靖雯

曾靖雯回想,看了將近60場的演出,每一齣戲講述的都是人民的生活現況,新移民、農民、工運、都市開發迫遷的時事,與體制壓迫緊密相連。這些演出用反諷、搞笑、親切的形式進行,隨著時而哈哈大笑,時而憤怒難受的張力,短短的時間觀眾與議題產生高強度的連結。

除了藝術節的演出外,曾靖雯談到,韓國民眾劇場和社會事件有高密度的連結,且建立在堅強且綿密的聯絡網絡上,每當社會議題一發生,便即刻與民眾劇場的團隊取得聯絡,劇場成員開始討論能做什麼樣的演出或活動支援現場。除了時事,民眾劇場也演出如忠孝節義愛國的劇碼,韓國的國族主義盛行,也可從民眾劇場生態中可窺見一二。面對歷史事件如光洲五一八事件,也隨著民眾劇場的腳步走進校園,深耕已久。無怪乎韓國的抗爭文化相對成熟且普及,民眾的接受度也相對高。

木有枝:連結自己跟世界的關係

2008年,回到家鄉台南的曾靖雯開始透過劇場展開各式的連結和嘗試。曾靖雯認為,劇場一定能促成某些事,但也必然對某些事無能為力,如果想提升行動的質量及深度,劇場的實踐,持續與公共議題的連結,及結合多面向的組織串連工作,是無法迴避的耕耘路途。終於在去年,曾靖雯成立「木有枝劇場人文工作隊」。

「你我是主角,呈現的不是別人的劇本,而是自己的生命經驗及觀點。在戲劇遊戲中邊玩邊練習感受、思考、表達,重要的是大家在玩耍中更認識自己、從別人身上學習、也更連結自己跟世界的關係。」是木有枝劇場人文工作隊努力和實踐的方向。

木有枝劇場人文工作隊的排練現場。圖片來源:曾靖雯

「新營有故事」、「南飛嚼事」及「守望者」三個發展於台南的劇團都和曾靖雯有密切的連結。其中,「守望者」劇團是由一群生活在台南市永康區的媽媽組成的劇團,以「一人一故事」為發展基調的地方劇團,也是曾靖雯回到台南後,陪伴的第三個劇團。「前幾年的發展速度放得很慢,從生活細節、感受出發,讓成員大量聽不同人的故事,感受到不同故事的困境後,同理自然發生。等到時機成熟,團員感興趣後,期待追求更多,那時就是把更社會性、更批判的想法融入其中的時間點了。」她細細絮絮說著所有的陪伴和觀察。

今年,曾靖雯與「守望者劇團」一起邁向第五個年頭。就在2014年底飛雁新村都更案傳出的同時,遠雄公司大幅砍樹的照片在網路上轉來轉去,「看到前後對照圖,我非常的生氣!令人髮指!」回想當時的畫面,曾靖雯咬著牙說。然而話鋒一轉,談到由永康媽媽們組成的「守望者」劇團,她們從自身故事開始挖掘,慢慢培養到與外界議題連結的階段,「這場藝術節美好的意外!正好遇上永康媽媽對外征戰的時間點,一切來得剛好!」曾靖雯的眼裡閃著光。

「守望者劇團」的成員同為陸軍眷村長大的孩子,她們都知道飛雁新村的存在,也知道那裡有寬敞的院子和高聳成群的大樹,卻始終沒有機會一探究竟。因此,曾靖雯邀請台南社大環境行動小組研究員、同時長期投入護樹行動的吳仁邦為這群劇團成員導覽。她原本單純地想,只有劇團幾個人參加有點可惜,開了臉書活動頁邀請有興趣的人來。豈料,活動頁一開,按「讚」人數近千人,原先預設的二三十人的活動,在不停地分享轉發後,當天的到場人數破百。曾靖雯認為,這是三一八後的公民運動效應,大家都想多關心一些身邊的公共議題。在現場氣氛振奮激勵下,現場幾位成員們旋即組成了一個小組,開了會後會,催生出情人節的「飛雁214 藝術不移樹FESTIVAL」。

長時間操作民眾劇場的曾靖雯深深明白,只要願意走進現場的人,對環境或故事產生情感的連結,之後肯定會更有動力繼續關心參與。活動當天,沒有激烈的訴求,沒有激昂的情緒。曾靖雯選擇「一人一故事」的形式轉換發言權,不再只是聽前面的人演講,而是讓參與的人分享「為什麼我今天想到這裡來。」每個參與者都有自己的故事,讓故事傳遞出來後,在場的每一個人會默默交織出屬於自己和飛雁新村的共同經驗。

活動當天,曾靖雯接受公視「我們的島」記者郭志榮採訪時,收到他「這場演出好像『打撞球』,一個故事撞出另一個故事,可以用劇場參與公民議題,真好」的回饋。幾天後,曾靖雯收到一封當天上台分享故事的參與者的來信,她的童年亦住在眷村:「我一直試著不用太過感性甚至濫情的方式去面對已經消失的家(擴大則為眷村),但總是徒勞⋯演出是某種渠道,通往內心,像是演員拿出的白色布紗,拉出生命的脈絡與軌跡,就再也封閉不了了。我想或許公民議題也需要這樣通往內心,牽引出真實的生命⋯。」一次又一次的嘗試和碰撞,讓曾靖雯更加確定,聆聽每位參與者的聲音,願意彎腰理解彼此的想法,是讓更多人有機會進一步接近議題的方式之一。

如同被壓迫者劇場創始人奧古斯圖.波瓦所言,「人們在他們的劇場及社會中,再次發揮他們的主角功能。」正如曾靖雯曾說過,「劇場真的沒那麼了不起,但它有它了不起的地方。」而她走在自己的路上,對自己摩拳擦掌。


BOX:「被壓迫者劇場」、「民眾劇場」、「社區劇場」簡單說

「被壓迫者劇場」的創始人是Augusto Boal(奧古斯圖.波瓦),發展於六零年代到七零年代的巴西,當時的巴西人民受到獨裁軍政府壓迫。「被壓迫者劇場」以參與者為主體,透過逐步的流程引導,讓參與者循序漸進,透過肢體和戲劇演出屬於自己的故事和議題。

隨波瓦的流亡,「被壓迫者劇場」產生許多的分支,包括在巴西發展的「論壇劇場」,流亡到阿根廷及智利時發展的「隱形劇場」,到了法國,發展了「腦中的警察」和「慾望的彩虹」,多年後回到巴西成為國會議員後,發展的「立法劇場」。

在亞洲,「被壓迫者劇場」為常與「民眾劇場」一詞相連,後者主要來自60年代亞洲許多國家開始發展以「民眾」為主體的劇場工作,以利抵抗壓迫及發聲,與同時期的「被壓迫者劇場」遙遙相通。1990年代的台灣,記者鍾喬至韓國參加「民眾劇場」培訓,受到韓國、菲律賓教育劇場協會(Philippines Educational Theatre Association,PETA)的工作方法啟發,回台後開始推廣,想在台灣發展自己的民眾劇場;但當時的台灣剛解嚴,這樣的劇場形式和當時的社會氣氛有些適應不良。後來隨著「社區總體營造」的政策興起,在劇場工作者賴淑雅與公部門的合作推廣下,被壓迫者劇場及民眾劇場轉以「社區劇場」為名,走入社區,與民眾互動至今。(曾靖雯口述,陳怡樺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