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的發展需要很多條件支持,農地與人力是其中最基本的兩樣,只有在其健全的條件基礎上,農業的可持續發展才有可能。農地與人力的變化,是觀察台灣農業發展很好的角度。以我生活和工作的高雄旗美地區為例,在過去幾十年來,兩者經歷了怎麼樣的變化?有關農地發展的變化,請參考〈美濃啟示:善待農地是一種文明選擇〉一文,本文將焦點放在務農人力的變化上。農地一路失守且問題日漸沉痾,令人憂心;務農人力前景看似黯淡,但志願務農者的投入,又讓人對農村願景新生了期待。
回農帶給農村力量
我們家座落於美濃郊區西側,屋後不到一百公尺即是美濃山系,鄰近金字面山,前面是美濃水圳「獅子頭圳」和大路「福美路」,四周則是農地與農家。水圳和道路幾乎與美濃山平行,沿著美濃山系往西走,是我每日上班的路徑。途中經過農民劉正尚的幾塊田坵,有的位於路徑上,或在視線範圍內;於是,與正尚伯夫婦的不期而遇,成了生活中的常態。兩年多前的一個下午,大老遠看著他左手拄著竹杖,身揹四公斤重的割草機,右手操控,正在割除農地上的田菁。突兀的畫面勾起了我的好奇之心,原地候著,待他割完後展開詢問。
「仰要怙著竹杖呢?恁呢毋係蓋壞使?」
(為什麼要拄著竹杖呢?這樣不是不方便工作?)「腰身矺毋贏了, 種了恁多年了。」
(種了這麼多年,身子骨受不了嘍!)「仰毋請人割呢?」
(那為什麼不請人割呢?)「請人割要蓋多工錢,也冇奈仔好請人。」
(請人割要花很多工錢,也沒有人可以找!)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正尚伯拄杖割田菁的畫面一直停格在腦海中,同時有個疑問呼應著,「為什麼一個年近八旬,身上有著腰椎職業傷害的農民,仍然必須這樣辛苦地耕作?」
美濃山系往西越過金字面山,家屋前大路到達過溝時,即進入旗山區行政疆界; 即使進入旗山,兩側景觀並沒有顯著變化,依舊是山林、農地、農作、農家和農人。然而,上述景觀若放在四十年的時間刻度裡,某種結構性的變化卻呼之欲出。四十年來的農地景觀變化,包括:農地由在地農民手中交易出去,在地農民持有比例越來越少;種植作物的農地越來越少,豪華農舍越來越多;過去「水稻/水稻/菸草或雜糧」的三穫結構變成兩穫,第二季大冬禾的稻田景觀,此刻多數正由休耕地取代;儘管種植面積越來越小,但是作物種類正朝向非糧食的蔬果作物發展,反而越來越多。
觀察農業人力的變化,最顯著的有兩點。其一,農民越來少,但是平均年齡越來越高;其二,過去的農民多非自主選擇,今日志願從農者漸增。不過儘管種植作物種類變多,基本上仍然以同樣的慣行農法種植,但最近幾年,開始有一種新的發展。十幾年前,當時前來旗美社區大學參加有機農法課程,年紀五旬的農民曾啟尚曾在上課時開玩笑,「我去參加農會的農業講習,發現我是最後生的;但是我來社大上有機農業課,發現我是最老的。」
中年返鄉務農的啟尚哥,不論是和老農坐在一起,還是和青農站在一起,都顯得獨特。中年返鄉務農,有家庭(族)的拉力也有工作的推力,有大環境因素也有個人意志。同樣是中年返鄉務農的,還有高樹農民陳章信。兩位中農原本在城市裡已有穩定工作與生活,因為類似原因而返鄉:年邁雙親需要照顧,家中田業無人管理和承繼。此外還有類似經驗,返鄉初期並非一下子投入成為全職農民,或是慢慢放掉原本手中事業,或是尋求一份過渡期間的差事,如同下水時由淺入深,過程中評估與決定下一步。
問及務農的心得,也有類似感受。家人支持是重要的支持力量,但兩代之間常常在農法和管理上產生歧見,孤單之感無法避免,此時若有相關農民網絡如課程共學,可以產生很大的交流和支持作用。再者,農業的收入很不穩定,受到天候、市場等各種外在條件極大影響,農業的作息也不似上班規律,必須跟隨作物種類和生長階段安排,前者在對生產設備的投資,後者在身體勞動的承受上皆須慎重考慮。因此,對於務農必須更明確自己的想法。
仍在台灣大學園藝暨景觀學系研究所博士班就讀的林孟姿,很早即決定要走農業實務路線,因為到高雄內門經營皮塔屋有機農場而選修旗美社區大學「小型農業機械保養與改良」課程,與眾多選課農民相識,在課程的交流中受到鼓勵開設了「友善農耕心境界」課程。
對於作物栽培管理,她認為最重要的是,培養觀察與思考的能力,「農民每天面對的是有生命的作物,每天都是變動的過程,必須理解作物的需求是什麼,再給予適當的栽培措施。若不是從作物身上觀察,而是聽別人告訴你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這樣永遠不會有穩定的生產,而且你永遠不知道為什麼作物這次長得好,而下次同樣做法卻長不好。」
對他們而言,從農是一種「志願的選擇」,也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選擇」。這些人數逐漸增加的志願從農者,他們生氣勃勃地投入,以創造性的作為,為充滿了挑戰的務農事業帶來了發展契機。
※ 本文轉載自 台灣主婦聯盟生活消費合作社,原刊登於《綠主張》月刊,2017年05月,16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