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第三章 黃金年代:從1848年的革命至1870年代
對抗大自然力量的更多勝利
1844年9月,德意志自然科學家與醫學家學會(Association of German Natural Scientists and Physicians)在不來梅舉辦年會,當地分會的主席在歡迎會員時,斷然宣告這是他們的「黃金年代」。 學會的聚會場合從來不缺信心。25年後,物理學家兼生理學家亥姆霍茲(Hermann von Helmholtz)在開幕演說中告訴觀眾,凝聚他們的是一個信念,那就是科學將「讓自然無理性的力量臣服於人類的道德目標之下」。科學家、老師、有影響力的政治家和「國家文化階級」的成員——全都「仰仗我們推動文明的更多進步和對抗大自然力量的更多勝利」。
要宣告一個黃金年代的開端,最好的地方莫過於不來梅,這座城邦位於德意志的北海海岸,面對廣大世界。十九世紀中期會有這種無比樂觀的態度,有一個原因是新科技開始在全球散播。當時的人相信,電報在國內能做到的,靠著海底電纜也能越洋進行。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蒸汽動力。蒸汽船是「普世交通的載體」,是「人類在全球普遍存在的中介」。果真如此,那麼不來梅就是這一切的具體表現。
這座漢薩同盟城市加上它新的外港不來梅港,是德意志地區對世界的窗口,而這個世界似乎每一年都在變小。1860年代,乘帆船航渡大西洋需要44天,但靠著蒸汽動力只需要兩個星期;到了1880年代,這個時間已經減少為十天。華盛頓號在1847年6月19日抵達不來梅港後,開啟了歐洲與美國之間的固定蒸汽船通航。其後數十年間,隨著蒸汽船橫越大西洋的成本與時間減少,不來梅港成為德意志與美洲之間最重要的連結之一。
蒸汽船將棉花、菸草、米和咖啡從大西洋另一端運來,帶回去的是精製糖、加工米、啤酒——和人。1840年代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間,共有400萬德意志人前往美國。從不來梅港出發的移民比其他任何港口都多,單在1854年即有七萬七千人。1857年在不來梅成立的北德意志——勞埃德(Norddeutscher Lloyd),成為全世界最大的海運公司之一。美國南北戰爭結束後,北德意志——勞埃德公司每星期都有八艘蒸汽船啟程前往紐約。它們的船隻在世界各地都能看到,不管是加州、印度、香港還是澳洲。
如果少了在本土的持續創新,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不來梅港開埠短短20年後,一座新港口就在1847至1851年之間建起,以容納較大的船隻。1858年,港口又經重建。不來梅港和威廉港一樣,經歷了一再加深船塢的循環,而且進行得更早、也更快。新的燈船、燈塔、浮標和領港站護衛著主要航道和通往威瑟河的進路;北德意志海洋氣象臺也於1868年在漢堡成立。
船塢的大小與導航浮標的位置,這類聽起來像是只有研究古文物運輸的歷史學者才會喜愛的事情,與蒐集公車票差不多冷門。不過,那時的當代人卻對這類細節展現了出奇的熱情,而這些細節也總被拿來證明所有東西都正在變得更大、更強固或更快速。這個訊息也在青少年讀物中傳播,比如席克(Ernst Schick)的《詳述現當代重要建築、紀念建築、橋梁、機構、水利工程、藝術品、機器、儀器、發明與事業,為青少年的寓教於樂而改編》(Detailed Description of Notable Buildings, Monuments, Bridges, Facilities, Hydraulic Constructions, Art Works, Machines, Instruments, Inventions and Undertakings of Modern and Recent Times, Adapted for the Instructive Entertainment of Mature Youth)。書中,席克不吝於描述燈塔或港灣。
除了在北海海岸建置了浮標和導航站,全球航道在1850到1875年之間也愈來愈安全,航程愈來愈短。當時的人對這件事情所表現的興趣,我們或許比較有心理準備了,不過他們的熱衷程度還是讓人訝異。在1868年出版的單冊版《普通比較地理學》(Comparative General Geography)中,卡普(Ernst Kapp)大讚在海洋的「通衢大道」中航行,是「心智對於這些水體的勝利」。他書寫時距離蘇伊士運河開通只剩下一年,他毫不懷疑「一旦這個符合全球文明人類整體利益的導正工程完成,就表示數千年來讓人類為其所苦的大自然障礙,終將為人類心智所主宰。」當然,「導正」一詞也正是用以描述萊茵河與其他德意志河流改造工程的用語。卡普會用這個詞絕非意外。他相信,與蘇伊士運河(以及未來的巴拿馬運河)即將連結的廣大海洋相比,打通一座地峽就和搬走阻礙河水流動的石頭一樣——小事一件。
我們如何解釋這種對人類主宰慣有的自信語氣?至少有三種思潮灌注其中。首先,對進步的信念夾帶著對未來更大的政治與文化期待。對於史塔克洛夫這樣的進步派而言,蒸汽船與鐵路都象徵一個新的、比較不受局限的社會,這樣的觀點,哈科特(Friedrich Harkort)說得最具煽動性,他誇稱,「火車頭是把專制主義與封建制度送進墳場的靈車。」 這是1840年代常見的語調。我們在海涅(Heinrich Heine)的著述中經常看到。
同樣的烏托邦式樂觀主義在瑪提(Karl Mathy)1846年的一篇文章中清晰可聞,這篇文章名為〈鐵路與運河,蒸汽船與蒸氣運輸〉(Railways and Canals, Steamships and Steam Transportation),是為了羅泰克與韋爾克(Rotteck and Welcker)編纂的《國家辭典》(Staats-Lexikon)所寫,《國家辭典》被奉為自由主義聖經。瑪提主張,這些強大的新力量將讓田園豐美,為工坊帶來新生命;它們「也將賦予最底層的人能力,讓他們得以遠渡重洋教育自己、到他鄉尋求工作,並且在遙遠的溫泉勝地或海濱度假區恢復健康」。 這種樂觀態度並未隨著1848年革命結束而消失。卡普自己就是1848年革命的參與者,革命結束後他移民美國,在德州蓋了一棟房子,然後在1860年代回到德意志,依然緊抱對進步的信仰。
征服自然:二百五十年的環境變遷與近現代德國的形成
The Conquest of Nature: Water, Landscape,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Germany
作者:大衛.布拉克伯恩(David Blackbourn)
譯者:胡宗香
出版社:衛城出版
出版日期:2018/10/10
橫跨十八至二十一世紀,從水、地貌與環境改造的角度,
重新解讀德國二百五十年的歷史。
本書企圖達成「全歷史」(total history)的書寫。
近現代德國是怎麼形成的?哈佛大學柯立芝歷史講座教授、本書作者大衛.布拉克伯恩認為:「歷史不只發生在時間中,也發生在空間裡。」他耗時十年,從18世紀寫到21世紀,透過水文和地貌的改造,以及一系列傳記和大量田野案例研究,重新訴說近現代德國的崛起。從德國初步統一、現代化、納粹時期、東西德分裂到再統一;從歷史、地理、人物、地方誌到生態系,本書開創出一種新的跨界書寫格式與典範。
全書以「水」的變遷與改造貫穿。回溯地質成因,最後一次冰期的巨大冰蓋沿斯堪地那維亞、波羅的海和北海往南推擠,直抵現代德國與波蘭的中央高地才停下。接下來,冰層後退,大量融水困在此處。這構成了德國的自然環境基礎,「水」,也影響了德國二百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