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自然】種族與土地再造:德國與歐洲的國家社會主義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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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自然】種族與土地再造:德國與歐洲的國家社會主義

摘錄自第五章

2018年12月09日
作者:大衛.布拉克伯恩 David Blackbourn

閃擊戰迅速獲得成功後,劃歸德國的波蘭領土又被區分為兩個面積大致相同的部分。西區併入第三帝國成為波森大區(Gau Posen,後改名瓦爾特蘭德大區,Gau Wartheland)以及但澤—西普魯士大區;剩餘的地區則併入兩個既有的省分。這些被「納入」(incorporated)的土地上主要住著波蘭天主教徒或猶太人,並且將德國的邊界外推至遠超過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因為波蘭而「失去」的領土。所有位於這個新膨脹的帝國和與蘇聯的劃分線之間的地方——包括華沙在內,有大約一千萬居民——則命名為波蘭占領區總督府(General Government of the Occupied Polish Areas)。

這個殘缺的波蘭完全受德國控制,由納粹律師漢斯.法朗克(Hans Frank)於克拉考(Cracow)這座歷史古堡加以治理。總督府的功能是擔任帝國的勞工與原料來源,也接收德國的「不受歡迎」種族分子。 1939年十月初,親衛隊首領希姆萊(Heinrich Himmler)受希特勒交託「強化德意志民族性」的任務(希姆萊旋即自命為「強化德意志民族性帝國委員會專員」〔Reich Commissar for the Strengthening of Germandom〕,而這個頭銜也從未遭到質疑)。這個委員會有兩個要務,一方面,希姆萊受命協助海外德意志人返國,並且為這些歸國者與「舊帝國」的公民在新取得的土地上規劃農業墾殖區;另一方面,他也受命消滅對帝國與民族構成「危險」的「外來」分子的「有害影響」。再一次的,這項授權特別針對新納入的土地,那裡的「外來」分子占人口多數。 這個雙重授權啟動了在東部的大規模人口遷移與種族工程。

納粹旗
納粹黨的卐字旗。圖片來源: Max Pixel (CC0 1.0)

當代人經常談論Ostrausch,即對於東部的迷醉。這個用語後來變得如此常見,以至有些納粹黨員會當成反諷來用。對東部的迷醉,可以從那些來自「舊帝國」、如今親睹德國軍事勝利果實的記者身上看到;也可以從前往東部為國家目標出一分力的數千名年輕女性身上看到,她們當中有學生、德國少女聯盟(League of German Girls)領袖、幼稚園老師和學校助理,有時候她們獲得的權力,與我們對希特勒治下所熟悉的德國女性印象形成強烈對比。 這種感受最強烈的可能是年輕的男性官員與專家,他們晉升到在家鄉不可能指望坐上的位置,而且似乎有無限的機會可以將他們的想法化為行動。不管他們是實際被派駐到東部,還是從柏林的辦公室前往該地區(如將近兩百年前腓特烈大帝手下那些負責解決問題的人),都有這種感覺。

這種全世界都在他們腳下的感受最明顯的地方,莫過於在希姆萊的強化德意志民族性帝國委員會工作的規畫官員之間。他們的首領邁爾(Konrad Meyer)用「處女地」的意象描述新納入的地區,負責規劃村落的法朗克(Herbert Frank)也是如此。 負責整體地貌規畫的兩名官員之一,馬丁(Erhard Mäding),對於自己是在一片白板上書寫的想法興奮不已:「東部地貌的重塑沒有前例。」 另一名整體地貌規畫官員維比金—尤根斯曼(Heinrich Wiepking-Jürgensmann)針對在德國東部等待參與「急迫任務」的一群年輕德國人演講時,預言了土地規畫者將迎來輝煌的「春天」,會「超越即使是我們之中最熱血的人也從未夢想過的一切」。 親衛隊行政辦公室納粹種族與土地墾殖計畫專家坎恩(Friedrich Kann)熱情地說,德國「生存空間」的擴張所帶來的機會「規模之大史上未見」。 這種程度的狂喜,以迷醉來形容幾乎是太輕描淡寫了。

讀過德國對於歐洲東部地貌的種種提案後,任何人首先注意到的一定是其範圍如此之廣。邁爾的團隊成員對於零星的改變不感興趣;他們要的是改變地貌的全部。這些規畫檔案中一再出現浮誇的詞語,他們關心的是「整體規畫」、「全面性措施」、「重塑地貌」和「有機的空間設計」。 這些提案中散布著一些關鍵字,其中一個是Aufbau,這原是指「建設」的日常用語,但是迅速成為納粹專門用語,用在「東部的建設工作」中。還有一個是Gestaltung,意思是「塑造」或「設計」。在一篇完全表現出納粹黨死板文風的文章中,瑪休伊(Artur von Machui)讚美了「塑造土地」這個用語。為什麼?因為「使用「塑造」這個字表達了全面的創作意志,一種普遍的積極性質」。

馬丁在一篇三頁的文章中,竟有辦法用了Gestaltung或其衍生詞不下21次。 這個字是個護身符,與Raum有相似之處,它表明了將整個東部地貌依照德國的意象設計的野心,包括道路、鐵路和水道。總計畫涵蓋了新村落的位置與布局(主要村落與「衛星」村落)、村落內的農宅、農場建築與公共設施,以及村落外的田野與牧草地。不論規畫者是利用動時研究(或稱工時學,time and motion study)來設計模範農宅廚房、或是應用中地理論(central place theory)以決定新聚落的地點;是規定田野應有的形狀(不准有小於70度的銳角!)、或堅持樹木與灌叢必須沿南北與東西軸線種植;是在瓦爾特區(Warthegau)改良「長滿野草」的排水溝、或是委託製作北極區與裏海之間整個東歐的土壤地圖,顯然事無大小,都難逃他們的注意。

終極目標是創造出一片土地,適合即將移入的德意志人居住。這意味什麼?下面是1942年由希姆萊簽署後發布的「地貌塑造規則」。對於條頓—德意志人(Teutonic-German)而言,與自然之間的關係是「生命絕對必須」的,因此被「外來種族」人民破壞的土地必須被如實記錄:

在他昔日的家園,以及他透過種族能量所殖民並且經歷好幾世代所形成的地區——農場、城鎮與園圃、聚落、田野與地貌——如此和諧景象,就是他存在的記號。田野的劃分與以林地、矮林、綠籬、灌叢與樹木為界的方式;對土地與水這些自然資源的運用;對聚落的綠化(Grüngestaltung)等,定義了德國人墾殖的土地特質……因此,如果墾殖者新的生存空間要成為他們新的家園,土地經過規畫並且貼近自然的設計(Gestaltung)是必要的先決條件,這是確保德意志民族性的基礎之一。光是讓我們的種族在這裡墾殖並消除外來種族的人民是不夠的,這些空間必須具有與我們存在本質相符合的特質才可以……

真正的德意志土地要生氣蓬勃、區塊分明、乾淨而有秩序,最重要的是要「健康」。 這就是土地與民族之間的生物連結。以德國農舍形式研究以及植被地圖繪製為專長的艾倫伯格(Heinz Ellenberger)用一個恐怖空洞的簡單詞語做了總結:「德意志民族性與地貌——血與土!」 對於努力為「強化德意志民族性帝國委員會」實現幻想的規畫者而言,這句話足以成為他們的座右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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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自然:二百五十年的環境變遷與近現代德國的形成

The Conquest of Nature: Water, Landscape,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Germany

 

作者:大衛.布拉克伯恩(David Blackbourn)

譯者:胡宗香

出版社:衛城出版

出版日期:2018/10/10

 

橫跨十八至二十一世紀,從水、地貌與環境改造的角度,

重新解讀德國二百五十年的歷史。

本書企圖達成「全歷史」(total history)的書寫。

近現代德國是怎麼形成的?哈佛大學柯立芝歷史講座教授、本書作者大衛.布拉克伯恩認為:「歷史不只發生在時間中,也發生在空間裡。」他耗時十年,從18世紀寫到21世紀,透過水文和地貌的改造,以及一系列傳記和大量田野案例研究,重新訴說近現代德國的崛起。從德國初步統一、現代化、納粹時期、東西德分裂到再統一;從歷史、地理、人物、地方誌到生態系,本書開創出一種新的跨界書寫格式與典範。

全書以「水」的變遷與改造貫穿。回溯地質成因,最後一次冰期的巨大冰蓋沿斯堪地那維亞、波羅的海和北海往南推擠,直抵現代德國與波蘭的中央高地才停下。接下來,冰層後退,大量融水困在此處。這構成了德國的自然環境基礎,「水」,也影響了德國二百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