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世界的食用作物與牲品移進美洲,對印地安人衝擊之巨,當然更無可置疑。正如先前所示,印地安人對新作物的接納往往極緩,可是對於新加入的家畜牲口則大表歡迎。若問這位印地安人:小麥有何勝過玉米之處?他實在看不大出來。但是舊世界來的豬、馬、牛、雞、狗、山羊,比起美洲自家動物,各方面都顯然勝出甚多。
舊世界一些體形較小的動物,很快被居住在歐人聚居拓墾區內或附近的印地安人接納。西班牙人對這類小型禽畜的重視不及大型牲口,因此認為讓印地安人擁有牠們並不構成威脅。這些小動物取價較廉,控制較易,對農牧新手而言比較容易。因此小動物的飼養,在美洲出現了一次地理分布廣泛史無前例的現象,而且也因為牠們個頭較小,飼主亦無需為飼養牠們而徹底改換本身的生活型態。
於是在美洲眾多地區,印地安家園被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征服後一、兩代時間之內,原住民便已將舊世界的狗、貓、豬、雞納入自己的經濟與日常生活。埃雷拉告訴我們,有人問一位印地安人:他和族人從卡斯提爾人那裡獲得的東西哪一樣最為重要?這名明智的印地安人把雞蛋列為名單之首,因為不但數量多,而且「每天都有新鮮雞蛋,生的熟的,吃起來對老人小孩都很好。」(這份名單上還包括馬、蠟燭、油燈。)
在歐洲人控制地區,也可見印地安人牧養馬、牛、綿羊、山羊的例子,雖然並不常有。農業民族改而飼養這類動物,需要徹底改變原有定居一地式的生活。只有祕魯高地例外,在那裡確有牧養大型動物的先例。至於新西班牙地區則只有少數印地安人飼有綿羊群,羊數也甚少。更鮮見印地安人飼有兇猛的西班牙牛。祕魯亦然,少有印地安人成為大量牛羊的飼主。
總的來說,歐洲大型家畜對歐洲人控制區下的印地安人生活毀多益少。這些地區牲口的驚人成長,伴隨的卻是同一地區印地安人口同樣的驚人減少。單單是疾病滋擾與人為剝削,並不能解釋印地安人口銳減的現象。事實是他們輸掉了這場與新來牲口競爭的生物大戰。
印地安高級文明人口的飲食,係以素食為主,所以任何激烈影響其作物耕地的事物,都激烈影響到他們本身。西班牙人急於在殖民地建立起母國伊比利半島的牧野生活,將一大片又一大片的土地拿來放牧,許多卻原是印地安人的耕作地段。在圍欄與牧人都很少的新大陸上,牲口又常常誤闖入印地安人的耕地,啃食、踐踏農作。
正如新西班牙首任總督門多薩寫信向國王報告瓦哈卡一帶情況所言:「請國王陛下您明鑑,若放任牛群,印地安人就被毀了。」許多印地安人因此營養不良,愈發減弱他們對疾病的抵抗力;多人逃往山間、沙漠,孤獨地面對飢餓;有些則乾脆躺下來等死,耳邊還傳來那些爭地對手的哞鳴。如此現象,在墨西哥不容置疑;我們很可以相信,類此情況在美洲其他地方也必然發生過。
但是另一方面,對居住在歐人開墾疆界之外的印地安人來說,歐洲牲口卻為他們的生活帶來了正面衝擊。他們的人數也遠比中美、祕魯兩地的印地安人口為低,因此頗有空間容納這些外來的四足移民。而且此地的印地安族當中,有許多原本便遵循游牧式的生活,有了這些新到外客,更使這種生活方式的報償倍增。他們不把馬、牛、綿羊、山羊視為爭地敵手,反認為極具價值,在本身原有的衣食、動力來源之外更添加給。
在這一型情況裡面,依重要性排列由低至高的主要動物依次為綿羊、牛、馬。綿羊很少變成野生,因此在歐人拓墾區外獨立生存的印地安人,只能以襲擊方式搶掠得之,或只有自身也變成牧羊人才能取得。後面這種情況鮮少發生,反使例外事例更值得一提。比方及至17世紀結束,洽克地方多數部落也都在開始牧羊(今日的巴拉圭、波利維亞及阿根廷北部)。另一例是新墨西哥的那瓦荷族,幾十年後,已擁有大批羊群。
在草場區每個西班牙人移殖拓墾區域之外,也都有著愈來愈仰賴牛肉、牛皮生存的印地安部落。以新西班牙為例,牛隻豐富了當地的亞奎族、塔拉胡馬拉、普韋布洛族,以及其他部族人的生活。影響所及,甚至包括最北方邊界之外的阿薩巴斯卡諸族,那瓦荷人、阿帕契人就是其中最有名的部族。祕魯南部與東南部的廣大草場上,西班牙肉牛在印地安人眼中似乎是上天賜下的禮物。
17世紀方始,斯賓諾沙寫道:聖塔庫司山區「變成野生的牛群處處,足足布滿八十里格之地……這些印地安人因此大為獲益,他們小心看守不讓這些牛隻跑遠,更別跑近那些丟失了牠們的倒楣西班牙佬。」位於今日烏拉圭的查魯亞族,以及阿根廷大草場上的浦魯克人、奧卡族人、特維爾切族、阮契爾族、阿勞坎族,都靠牛為生,並用牛皮、牛骨、牛筋製作工具、衣著,與遮風蔽雨之處。
就大多數情況而言,這些部族中人以及其他許多類似他們的部落,本身並未成為牧牛族,卻只是每有需要,便從西班牙人牧場或野牛群取得來源而已。最顯著的例外,則是馬拉開波湖與加勒比海之間大半島上的瓜希羅族。因地處加勒比海邊緣,瓜希羅族是與西班牙人及其牛隻接觸最早的大陸地帶住民之一。
早在1550年左右,最晚不晚於1570年代,牛群即已開始在他們半乾燥半島的邊緣吃草。有關此一族在哥倫布前的歷史,我們可謂無所知悉,但或可推測他們一取得牛隻與其他牲口之後,便很快成為牧者——來源或許是來自鄰近的里奧阿查區。這項轉型,可能在很久以前即已發生。但是儘管這支強悍的部族拒絕成為白人手下的犧牲品或附依,他們在哥倫布前的文化蹤跡今日卻存留甚微。
到了20世紀中期,瓜希羅族本身人數僅僅不到一萬八千,卻擁有十萬頭牛、20萬頭綿羊山羊、二萬頭騾與馬、三萬頭驢子,以及無數豬、雞。一如肯亞的馬塞族,牛隻數是他們最重要的財富衡量標準;他們的飲食也幾乎全由牛肉與牛乳製品組成;新娘身價亦是由牛數為單位計算。瓜希羅人的實例,正是美洲草場上所有印地安人可能變成的情況——如果當初來到新世界的動物,只有歐洲的禽畜牲口,而沒有歐洲的人類。
哥倫布大交換:1492年以後的生物影響和文化衝擊
作者:克羅斯比
譯者:鄭明萱
出版社:貓頭鷹
出版日期:2019/03/07
從我讀到這本書的那一刻起,歷史對我而言,就再也不大一樣了。──美國名史學家麥克尼
1492 年,哥倫布航向美洲,地球上的生命就此改變......
1492 年之後美洲的原生植物,馬鈴薯、玉米成為世界人口的日常生活飲食,世界人口快速成長。但自哥倫布後,歐洲帶到美洲大陸的天花等疾病,使無法抵抗的美洲住民人口急速銳減。而來自歐洲的物種在生態競爭下也造成許多美洲物種滅絕。
在哥倫布與大航海時代之前,冰河期的結束將美洲大陸與世界上其他陸地完全阻隔開來,獨立發展形成各自不同的生態系。1492 年以降的大交換打破了這層隔絕,各式物種交互移動,永遠改變了人類歷史的走向,更對兩邊的自然生態造成不可抹滅的影響。
1972 年,《哥倫布大交換》第一版於美國出版,「哥倫布大交換」一詞成為生態史研究中的專業術語。這本 40 年前由克羅斯比的書,開啟了生態史這個全新的研究領域,成為回顧近代人類發展歷程時的全新角度。這啟發《槍炮、病菌與鋼鐵》。就如同作者克羅斯比所言:「這個星球上的生命,從此徹底並永遠地改變了 。」在今日我們重新思索人與自然的關係之際,更值得我們重新回顧這本 40 年前的經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