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荷包園裡的社會科學防猴法 從「滿州電圍網第一人」到在地輔導團隊成型 | 台灣獼猴後保育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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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荷包園裡的社會科學防猴法 從「滿州電圍網第一人」到在地輔導團隊成型

台灣獼猴後保育時代(2/3)

2020年09月25日
環境資訊中心記者 鄭雅云 屏東報導
編按:大部分的「人獸衝突」防治計畫,都是從生態學角度出發。然而,一個保育計畫能否成功,卻和在地社區的社會文化密不可分。
有研究指出,在防治計畫納入社會科學專業,將有助於擬定更有效的防治方案。例如,從社會經濟學角度評估方案可行性、提高社區居民對衝突和保育行動的接受度、了解當地人改變防治作法的進程,以及方案實施的後續追蹤等。
而在台灣,也有許多團隊正朝此方向努力;屏東滿州的獼猴防治計畫,就是一個例子。
對林務局「獼猴危害防治輔導平台」計畫助理高明脩來說,在滿州鄉執行防治計畫,建立起與當地人的互信關係才是成功關鍵。頻繁到各地拜訪、和農友交流也成為他的工作日常。鄭雅云攝。
對林務局「獼猴危害防治輔導平台」計畫助理高明脩來說,在滿州鄉執行防治計畫,建立起與當地人的互信關係才是成功關鍵。頻繁到各地拜訪、和農友交流也成為他的工作日常。鄭雅云攝。

走近港口村一座荔枝園,不遠處傳來「嘎、嘎、嘎」的聲響,一抬頭,和一隻台灣獼猴四目相望,藉由樹木枝葉的掩映,歪頭擠腦,彷彿在和地上的人類捉迷藏。農民轉頭說,台語有一句俗諺叫「變猴弄」(pìnn-kâu-lāng),意思是耍猴戲、作弄人,就是從猴子的這個行為衍生出來的。

果園新圍好鐵絲網,上方拉了幾條電線,這是林務局近幾年推廣的「電牧器圍網」。玉荷包適種於土壤深厚、排水良好的微酸性壤土,常見於淺山坡地上或靠山的田區——恰好是獼猴最容易出沒的地方。何況荔枝香甜,「果實還沒熟,猴子就先來採收了。」農民無奈地說。

知道有電,雖然安全無虞,但是外地人仍不免緊張,倒是在地農民早習以為常。

滿州鄉第一座防猴電圍網,是村民自主架設,當時因為擔心通電傷到人,還主動跑到派出所備案。鄭雅云攝。
滿州鄉第一座防猴電圍網,是村民熊民清自主架設,當時因為擔心通電傷到人,還主動跑到派出所備案。鄭雅云攝。

跟獼猴和老天爺搶快 玉荷包園架起電圍網 定期維護才有效

初夏是玉荷包果農最忙碌的時候,一早上山採收、分級,中午送農會準備交到果菜市場拍賣,下午再回山上繼續工作。

若是遇到大雨或颱風警報更是不得閒,得同時跟獼猴和老天爺搶快,因為大雨過後荔枝蒂頭容易轉黑長蟲,價格也就隨之一落千丈。

即使果園養著狗,園裡也有好幾個人忙著採收工作,圍網外,仍有幾隻猴子遙遙觀望著,似乎等著伺機而動。「前兩天就有猴子跑進來了,從那裡跳過來的。」劉添祥指著對面坡上的一顆大石頭說。他的果園緊鄰一片雜木林,猴害嚴重,月前才剛請人協助架設好這片圍網,不過還需要再持續觀察調整。

玉荷包果園常位於淺山坡地上或靠山的田區,如何有效架設電圍網也成為考驗。鄭雅云攝。
玉荷包果園常位於淺山坡地上或靠山的田區,如何有效架設電圍網也成為考驗。鄭雅云攝。

林務局「獼猴危害防治輔導平台」計畫助理高明脩解釋,架設圍網時,將網子兩側清空非常重要,最好保留1-3公尺的緩衝帶並清除地上物,才能避免猴子攀上高處、「借力使力」跳進果園。倘若遇到無法清除的障礙物,例如電線桿或民房等,就要想辦法避開或者製造阻礙。

滿州電圍網第一人、林務局最強助手 相逢卻是不打不相識

港口村民熊民清今年50歲,年輕時他曾到外地從事建築工程工作,後來回到家鄉滿州,五年前開始種植火龍果。喜歡動物的他,不僅在園中挖水池養雞、養鴨,家裡也收養了許多流浪狗,其中也不乏誤觸捕獸夾而斷腿的。早在林務局到滿州推廣電圍網之前,他就已經在自己的田區嘗試架設電圍網防猴。

熊民清(左)是滿州在地人,現為林務局地方輔導團隊成員,常熱心協助鄉親處理電圍網相關問題。鄭雅云攝。
熊民清(左),滿州在地人,現為林務局地方輔導團隊成員,常熱心協助鄉親處理電圍網相關問題。鄭雅云攝。

最初,他聽說日本有相關防治經驗,便請託住在日本的親友幫忙找資料、拍照,自己在家鑽研該如何架設。他笑著回憶,2017年他率先在滿州鄉架起第一座防猴電圍網時,因為擔心電網通電會傷到人,還主動跑到派出所備案。

熊民清有建築底子,也喜歡研究,自己的電圍網架設完畢後,他又花了一年時間觀察、調整,才讓防治效果達到穩定,但偶爾仍會有少數漏網之猴闖入。他表示,在架設電圍網之前,果園受獼猴損害約4-5成,架設後損害減少到剩下一成,「雖然無法達到100%防範,但是和之前比起來好太多了。」

他也發揮自身專長,當地若有農民想架設電圍網,常見到熊民清義務幫忙叫工、採買材料。許多農民為了省錢,大多購買材料自己施工,不過仍有年長農民希望直接請工人協助施作,這時熊民清也當起工頭,從叫人、叫料、現場施作到監工無一不包,偶爾也協助農民處理一些繁瑣的核銷事宜,成為林務局在滿州鄉推動電圍網的強力後援。

說起和林務局的互動,熊民清笑說,可謂不打不相識。2018年,林務局輔導團隊到滿州開說明會推廣電圍網,會上罵得最兇的農民就是熊民清,卻也因此促成日後雙方合作契機。

當時他在會中表示,滿州有近半領土屬墾丁國家公園管轄,不可使用大型機具施工,光是全人工圍網施作,就要外地兩倍以上施工成本。他嚴詞指出,中央執行單位對地方事務不夠熟稔,才會產生政策推廣與實際執行之間的落差。

「獼猴危害防治輔導平台」五年了 輔導團隊:接地氣、互信是關鍵

東海大學研究團隊接受林務局委託,進行獼猴危害防治分析,2015年成立「獼猴危害防治輔導平台」,並於2016年起陸續在新竹、南投、雲林、屏東、宜蘭、花蓮、台東等地設置電圍網示範點或建立在地輔導團隊。

高明脩2013年加入研究團隊,主要負責相關計畫執行,他表示,除了像滿州這樣特殊的地理條件限制外,其實每個地區的獼猴危害及族群狀況、地理人文條件都不同,需要因地制宜,制定不同的防治與推廣策略,「要接地氣!」他笑說。

他和熊民清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場說明會上。回想起那次震撼教育,也讓他更加確認,要和社區建立良好互動關係,才能真正有效推動計畫實行。

獼猴防治是一項長期抗戰。「獼猴危害防治輔導平台」計畫助理高明脩(左)和農民劉添祥(右)觀察果園防治效果。鄭雅云攝。
獼猴防治是一項長期抗戰。「獼猴危害防治輔導平台」計畫助理高明脩(左)和農民劉添祥(右)觀察果園防治效果。鄭雅云攝。

計畫擬定防治推廣策略後,更重要的是如何讓當地農友接納並採用。高明脩總結他這幾年與各地農友互動的心得,認為首先要和當地居民建立互信關係,而信任關係的建立,靠的是實務工作和情感交流,一次次累積堆疊而成。良好的互信關係,是雙向互動的結果:要有農民端的配合意願、也須政策執行端的回應與效能。

結合現代科技提升通報效能 提高農民配合意願

「要讓農民看見通報後的處理效率和成效,這是最直接、最關鍵的。」高明脩說,公務體系的限制是事務繁雜、人力有限,當農民遇到猴害,若依循傳統呈報體系,可能錯過最佳處理時機,甚至引起通報人反感,降低配合意願。

為此,東海大學執行團隊設立線上通報平台,同時利用農民慣用的通訊軟體「Line」在各輔導地區成立即時通訊群組,除了方便農民即時回報以外,群組中也加入中央、地方層級主要承辦窗口,當有緊急狀況時,就能夠及時應變處理,減少資訊傳遞的時間差。

透過現代科技之便,化解公務行政體系的窒礙之處,提升通報處理效率,也增加了農民配合的意願。鄭雅云攝。
透過現代科技之便,化解公務行政體系的窒礙之處,提升通報處理效率,也增加了農民配合的意願。鄭雅云攝。

透過現代科技之便,化解公務行政體系的窒礙之處,不過對承辦的公務人員而言,會不會成為額外的工作負擔?「其實不會,這原本就是他們的業務範圍,這樣其實也順便幫他們提升了效率,大家普遍反應都不錯。」高明脩說。

在執行推廣工作之前,先理解農民的想法,是高明脩的工作心法。他在和農民接觸時,不會將電圍網當成唯一選項,而是和農民討論現行防治方式,並就農民的不同狀況給予意見。

科學數據非萬能 社會科學幫助和在地建立關係

高明脩認為,從保育推廣的角度而言,和第一線農民要先「建立關係」,才有可能溝通、甚至促成改變。雖然林務局計畫是以推廣電圍網為主,但就計畫核心而言,電圍網更像是一種和農民溝通的工具。

透過舉辦說明會、和農民接洽、現勘等工作,理解當地狀況和農民的想法;同時藉由實務互動累積信任,從而影響農民對獼猴的態度甚至促成作法改變。「這些都沒有數據成果、也沒有SOP,但卻是計畫得以順利推行的關鍵。」

物種保育計畫往往著重科學方法與數據,但是高明脩認為,和推廣對象建立關係這類工作,難以用數據甚至指標去評估。他嘗試引入管理學方法,在各地區建立當地的輔導團隊,一方面彌補計畫人員駐點時間有限的問題,加強通報處理的效能,一方面也讓防猴的正確知識留在當地持續擴散。


保育政策推動很大程度仰賴第一線居民的認同與配合。高協成(右一)、熊民清(右二)、林祐榕(左一)都是滿州獼猴防治輔導團隊的成員。圖片提供:高明脩。

例如在滿州,熊民清、果農高協成和青年農夫林祐榕,就是重要的輔導團隊成員。熊民清有豐富的電圍網架設經驗,能夠在電圍網的實務施工上提供統籌協助;劉添祥則擔任輔助角色,透過他,也已經有更多當地農民加入電圍網防治的行列;林祐榕年輕又懂得利用網路資源,可說是高明脩駐點在滿州的分身,農民有任何疑難雜症,經常都請他即時協助處理。

有實務技術、有專業知識、有溝通對口,一個在地輔導團隊已儼然成型。「未來即使計畫補助經費結束,這些人都還是在滿州,不會計畫結束就什麼都沒有。」高明脩說。(系列報導,接續下篇)

【台灣獼猴後保育時代】系列報導

※ 本文與 行政院農業委員會 林務局   合作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