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中一個午後,上百位衛生單位人員與國軍化學兵,在台南市北區集結,展開防疫工作,除了噴藥,也仔細檢查是否有孳生源,一發現孑孓,馬上開立舉發單,再小的積水容器都不敢留。
2015年以來最嚴峻的疫情
小小的蚊子,卻能讓人類如臨大敵。登革熱病媒蚊之一埃及斑蚊,分布在嘉義布袋以南,偏好棲息在室內,在廢輪胎、花盆等人工容器產卵,由於生性敏感易受驚擾,通常要叮好幾個人才能吸飽血,在人口密集的都市,很容易把疾病傳播開來。台南是今(2023)年疫情最嚴峻的縣市,到了9月第一週,病例數已累積超過3000例,占了全台確診人數八成以上。
病例數排名第二的雲林,雖然只有200多例,卻已經是過往極為罕見的狀況。這裡另一種病媒蚊白線斑蚊,在全台海拔1500公尺以下的地區都有分布,偏好棲息在戶外,病毒傳播能力一向被認為比埃及斑蚊低,但7、8月正值雲林古坑鄉竹筍採收期,竹筍採收後留下的坑洞、筍殼,容易蓄積雨水,正好提供孑孓生長環境,而古坑鄉病例最多的荷苞村,幾乎被竹林或果園包圍,病媒蚊很容易就進入社區。此外,鄉村地區人口外移產生的空地與空屋,也可能成為孳生源,種種因素使得疫情持續延燒。
邊境管制解除 境外移入機率大增
台灣的登革熱疫情,源頭都是境外移入,過去三年因為新冠肺炎的邊境管制措施,登革熱病例平均每年不到四十例,邊境管制放寬後,病毒境外移入的可能性隨之大增。從病毒基因定序結果來看,在台南、雲林傳播的病毒,分別為泰國株與印尼株,顯示台灣的登革熱流行,與東南亞疫情息息相關。
登革熱的一般症狀,包含頭痛、高燒、後眼窩痛、肌肉痛、關節痛與出疹等等,但今年傳入台灣的第一型病毒,症狀非常不明顯。任職國家蚊媒傳染病防治研究中心的黃旌集博士推測,有部分境外移入病例沒有在第一時間被發現,在社區傳播了一陣子才被注意到,「到了這時候要防治,要花很大的工夫,還不一定能控制得下來,因為人跑得比蚊子還快、還遠,這是今年防疫上最困難的地方。」
雖然第一型病毒症狀輕微,但若重複感染第二、第三或第四型病毒,演變成重症的機率就大增,對於有慢性病或高齡的患者風險更高。為了控制疫情,雲林縣政府8月9日動員上百人,對荷苞村周邊136公頃的竹林與果園,進行大清消。
雲林史無前例的農地大清消 考量食安問題延緩採收
雲林縣環保局長張喬維說明,荷苞村四周隔著一條馬路就是竹林,而白線斑蚊飛行距離可達200公尺,考量村子周圍的竹林與果園,已經遍布確診者足跡,為了避免疫情再擴散,不得不執行這次史無前例的大面積戶外清消。
至於噴藥後會不會影響作物安全,雲林縣政府農業處長魏勝德表示,雖然這次使用的除蟲菊類藥劑亞滅寧,本來就是竹筍的合法用藥之一,但作為農藥使用時,一般稀釋倍率是千分之一,大約經過七天作物就可以安全採收,這次為了確保能殺死蚊蟲,施藥濃度提高了近十倍,過去並沒有研究要經過多久時間,才能安全食用。魏勝德表示,做過化學防治的農地,都要至少封園一個月,並提供農民每公頃至少6萬元的補償,期滿後會對農產品進行檢驗,符合食安標準後才能販售。
不過當地部分友善耕作的農民發現,自從古坑開始頻繁噴藥後,果園內就幾乎看不到蜜蜂。他們憂心這種大規模的化學防治,不只有藥物殘留的疑慮,也可能對整體生態產生影響。
化學防治的抗藥性隱憂
每當疫情發生時,不得不用噴藥的方式,快速消滅帶有病毒的蚊蟲,卻也帶來抗藥性隱憂。黃旌集說明,因為蚊子跟人的生活環境非常接近,用來消滅蚊子的藥劑,必須要對人類足夠安全、氣味也不能太難聞,目前只有除蟲菊類藥劑符合這些條件,但重複使用同類藥劑,也使得抗藥性更容易增加。
根據蚊媒中心的長期監測調查,一旦有嚴重疫情發生、大量噴藥之後,就會觀察到蚊蟲的抗藥性上升,若有一段時間不用藥,抗藥性就有機會再下降。黃旌集呼籲,沒有疫情發生時以孳生源清除為主,避免使用化學藥劑,「這樣真正發生疫情時才有武器可以用」。
2022年底,有日本科學家發現,越南、柬埔寨等地埃及斑蚊身上的抗性基因,出現了新的點突變,因此帶有極高的抗藥性。雖然台灣的病媒蚊尚未出現這樣的點突變,但若登革熱成為本土疾病,必須年年噴藥防治,蚊蟲的抗藥性就很難降低。
氣候變遷對防疫的挑戰
近年台灣高溫日數攀升、降雨更加集中,氣候變遷的趨勢,也對防疫帶來新的挑戰。2019年,一份科技部報告推估,現有的40多個登革熱高風險鄉鎮數,到世紀末可能增加到90個。
台灣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副院長蔡坤憲指出,東南亞國家一年到頭都有登革熱流行,在新冠肺炎的邊境管制解除後,隨時都可能有病人帶著病原體進入台灣,隨著台灣的氣候與東南亞國家越來越相似、更適合蚊蟲生長,登革熱演變為本土流行病並非不可能。要防止這個狀況,必須藉由環境管理來降低病媒蚊的族群量,並且加強民眾的衛生教育,知道如何避免患病、將疾病傳播出去。
都會區可以加強孳生源清除,但農業區很難要求農民不儲水,蔡坤憲認為,在還沒有疫情發生時,可以運用生物防治降低蚊蟲數量,例如常見於河川、湖泊的無脊椎動物劍水蚤,捕食孑孓的效率就很高。蔡坤憲舉例,越南曾做過人工投放劍水蚤的實驗,發現登革熱病例大幅下降,我們可以思考如何協助田地附近缺少天然水體的農民,確保他們的儲水設施裡有劍水蚤。
這次雲林的疫情,突顯登革熱不只會發生在都會區,張喬維建議,未來中央可以考慮將封園補償納入天然災害補助,如此就有依據在疫情發生的第一時間,禁止農民進入高風險區域。
回顧2015年,發生在台南、高雄的登革熱大流行,共有超過4萬人染疫、200多人死亡。人與病媒蚊的戰爭,多年來一再反覆上演,在噴藥之外,有沒有不同的思考,在田野環境,如何盡量避免使用化學藥劑;在都會區如何藉由建築設計改良,減少積水空間,搭配衛生教育與自我防護,才能把風險降到最低。
※本文轉載自 公視《我們的島》節目—【登革熱疫情再起|一場人類與病媒蚊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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