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東縣萬巒鄉的五溝水，是台灣第一個依《文化資產保存法》指定保存的客家聚落，獨特的湧泉生態系，與客家文化、水生動植物的興盛密不可分，但這裡的水文環境，近年不斷面臨整治工程的影響，令長期關心當地生態的人們十分憂心……
湧泉滋養的客家文化與生態
走進興建於1864年的劉氏宗祠，當地居民劉晉坤為我們解說，神桌下供奉的神明，不是閩南族群常見的虎爺或地基主，而是「土地龍神」，突顯客家人對水源的重視：「因為龍要吃你的香火，祂就會把水帶過來，有水斯有財，我們大部分都種水稻田嘛，有水才能豐收，所以會拜土地龍神。」
這裡的水源，主要來自北大武山攔截的水氣，降雨後形成地下伏流，在五溝水一帶湧出，形成獨特的湧泉生態系，不僅讓客家先民得以在此安身立命，也滋養了許多水生生物，水圳中生長著瀕危植物探芹草、長柄石龍尾，鱔魚、鰕虎在其中悠游。
嘉義大學生物資源學系副教授邱郁文，研究湧泉生態將近20年，他解釋，台灣的低海拔環境大部分都已經都市化，或被用來發展農業、工業，使得對農藥、廢污水敏感的生物失去生存空間，而源源不絕的湧泉，可以讓水質維持乾淨，因此成為生物的避難所。
整治工程加速外來種入侵
然而近十多年來，大大小小的整治工程逐漸改變環境，其中爭議最大的是2013年的新赤農場永久屋基地聯外排水改善工程，為了加速排水拓寬河床，並建起高聳的水泥護岸。
施工過程中，原有的植物被全面剷除，為生長迅速的外來植物製造機會。2024年重回施工地點，溪岸長滿全身是刺的刺軸含羞木，溪床則被粉綠狐尾藻占據，原生的石龍尾幾乎消失。除了植物，較大型的外來種魚類如類小䰾、紅魔鬼等等，也在河道拓寬後長驅直入。劉晉坤觀察，馬口魚、條紋二鬚䰾等原生小型魚類，可能是因為難以跟大型魚類競爭，或是成為牠們的食物，數量一直在減少。
泉水窟湧泉遭開挖，衝擊水域生態
條紋二鬚䰾被客家人稱為「花肚鯽」，是《淡水魚紅皮書》中的瀕危魚類，五溝水上游的泉水窟湧泉池，是牠僅存的重要棲地之一，但2023年底，劉晉坤等人發現泉水窟也遭到開挖，擔心會影響湧泉的出水及蓄水狀況。
邱郁文的研究助理邱汶泉，曾多次潛入泉水窟，拍下泉水湧出、形成許多氣泡的美麗景象。根據水池深度的變化，他粗估池底被填了大約1公尺厚的土：「湧泉會出泉，就是因為這個地方的土壤密度比較小，被填土之後密度變大，水就可能往旁邊滲漏，不會蓄積在原地。」
發包工程的萬巒鄉公所表示，泉水窟在施工前雜草叢生，周圍泥土持續崩落、淤積在池底，工程目的是穩定邊坡、改善周邊環境。一位當地居民說，泉水窟是過去小孩常來戲水的地方，也會有人自發性地除草，但隨著人口老化、外流，逐漸變得缺乏管理，「我覺得這樣整理，感覺也是比較舒服，不然感覺陰森森的，就是一窩草，還有旁邊的樹沒人修剪，就是荒廢在那邊的感覺。」
環境律師張怡認為，鄉公所只要適度修剪草木即可，沒有必要施作水泥工程。邱汶泉指出，這些雜草、樹木其實有生態上的功能，在枯水期提供兩棲類、爬蟲類躲藏空間，豐水期時也有利條紋二鬚䰾繁殖，「牠會把卵黏在植物莖幹上，避免遭到類小䰾掠食。」現在原本的土堤完全被水泥化，不僅植物很難再長出來，翠鳥也無法築巢。
工程未執行生態檢核的原因？
張怡質疑，這項工程經費來自中央政府單位農村水保署，並涉及重要生態議題，依規定必須進行公共工程生態檢核：「如果當初有做生態檢核，水池區域就會被迴避掉了」。
萬巒鄉公所以書面回應，2023年3月農村水保署同意補助這項工程，核定明細表載明免生態檢核。但農水署台南分署表示，這是因為當初核定的工程項目，僅包括泉水窟旁廟宇神農宮周邊的廣場、步道設置等，屬於既有鋪面的改善，因此列為不須生態檢核。
然而鄉公所在2023年7月編製的工程設計圖，施工範圍明顯包含泉水窟。農水署台南分署祕書莊金城表示，鄉公所後續提供備查的工程預算書並不完整，沒有包含這個設計圖，未來會明確要求受補助的地方政府，一定要檢送完整的工程預算書，避免類似情況再次發生。至於這次泉水窟工程，由於鄉公所實際施工範圍與核定內容不符，農水署已經取消補助。
張怡呼籲，農村水保署台南分署後續應持續監督鄉公所，與民間團體討論出具體補救方案，並確實執行。劉晉坤擔憂，五溝水還有其他地方，未來可能會被整治，工程必要性應該更審慎考量，他提出：「目前我們在五溝水觀測到的雨量一直在縮減，所以河道水量一定也會減少，根本不會有沖刷、土堤崩落的問題，如果真的有少部分區域水流較強，就用乾砌石或設置木樁的方式強化，讓植物有孔隙可以生長。」
五溝水聚落的價值，是因為有水，才會存在，面對當地的水文環境，應該更謹慎評估施工必要性，以及採用更細緻的工法，才能讓湧泉的劫難，不再重演。
※本文轉載自 公視《我們的島》節目—【五溝水湧泉劫｜真的需要這樣整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