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隨著深圳的紅樹林恢復生機,觀鳥愛好者也如期而至,來觀賞瀕危的黑面琵鷺。它也被稱為「鳥中大熊貓」,每年10月至次年4月來深圳灣越冬,為向北遷徙作準備。
黑面琵鷺所停留之處,就是中國南邊的深圳灣,它屬於珠江三角洲的一部分,一直延伸至香港,也是東亞-澳大利西亞遷飛通道上候鳥的重要停留點,這意味著當地行紅樹林每年為200多種、10萬隻候鳥提供棲息場所。
深圳值得關注的原因,不僅它充滿「未來感」的天際線和快速的城市化進程,還因為它的生態行動。在城市化開發重創紅樹林之後,深圳及時調整政策,交出了優秀的紅樹林修復成績單。這樣的修復也在2022年獲得認可,當地一片濕地根據《拉姆薩公約》被指定為具有國際重要性的濕地,並於2023年獲批全球首個國際紅樹林中心。深圳所採用的保護方法,涉及強有力的政策執行和社區參與,不僅展示了城市地區如何成功整合重要生態棲息地,還扭轉脆弱三角洲地區的生態衰退。
歷史原因
自1979年起的短短幾十年,深圳從一個老式漁村轉變成如今繁華的國際大都市,它也成了中國快速城市化的縮影。作為中國第一個經濟特區,深圳率先進行經濟改革,但也付出過巨大的環境代價。紅樹林棲息地在為商業和住宅開發而進行的大規模填海造陸行動中大幅減少,在1991年降至歷史最低點的50公頃。
本來,引進無瓣海桑等外來樹種是為了快速解決紅樹林修復和沿海穩定問題,但單一栽培模式下,該樹種過度生長,反而破壞了本地的生物多樣性,同時,阻塞洩洪渠道,增加內澇,導致洪水管理工作更加複雜化。
修復政策
深圳260公里長的海岸線有紅樹林加固,是抵御氣候相關災害的第一道防線。然而,環境壓力因素破壞了海岸線的結構完整性,削弱了紅樹林的保護作用。
認識到這一脆弱性,深圳市政府在2020年左右改變了方向,採取選擇性減少樹木等戰略方法。深圳大學副教授周海超是保護小組的成員,該小組提出了一套基於自然的修復計畫。該計畫的重點是系統性清除生長迅速的入侵潛力較大物種,目前已被當地政府採納。
根據該市2023年的環境報告,2022年深圳通過選擇性砍伐快速生長的無瓣海桑,新建紅樹林12.72公頃,修復13.08公頃。此舉雖然導致紅樹林的整體覆蓋率短暫下降,但促進了本地物種的再生,讓它們能夠重新在濕地中形成群落。
「深圳採取審慎的間伐、選擇性砍伐以及保持適宜的水文條件等措施,類似的謹慎管理措施讓本地物種可以自然恢復,增強紅樹林的多樣性,」周海超告訴對話地球。
深圳成功修復紅樹林的核心來自於綜合戰略管理,將獨特的治理模式與嚴格的監管措施相結合。2018年以來,深圳頒發禁令,禁止在沿海,尤其是在紅樹林周圍開展新的填海造地活動,為紅樹林保護作出了重大貢獻。
2000年至2022年間,深圳灣的紅樹林覆蓋面積從281.51公頃顯著擴大至526.43公頃,逆全球紅樹林流失的大流而上。而後,紅樹林保護更往質量提升上走。2021年,中國《國家濕地保護法》進一步加強了紅樹林保護工作,這個強有力的法律框架禁止未經許可的填海造地,並設置「生態紅線」,促進紅樹林修復和濕地資源的可持續利用。法律要求嚴懲違法行為,並強調濕地生物多樣性的重要性。福田區已經證明紅樹林可以有效處理城市污水,展示了將自然生態系統融入城市基礎設施帶來的多重益處。現如今,深圳擁有近3.5萬公頃的濕地,其中296.18公頃保留給紅樹林。最大的一片紅樹林位於福田國家自然保護區,佔地約100公頃,構成了一條重要的生態走廊,連接分散在城市空間內的紅樹林區域,促進鳥類遷徙,提高它們的存活率,同時作為抵御城市侵蝕的天然屏障。
多方合作
福田紅樹林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東側的福田紅樹林生態園代表了公共資源管理的一種開創性模式,凸顯了多方利益相關機構合作的有效性。2015年開園以來,福田紅樹林生態園一直由紅樹林基金會運營管理,是中國首個由政府授權、非政府組織管理的公園。
紅樹林基金會成立於2012年,得到了32位企業家和阿拉善SEE生態協會(中國首個以企業家為主導、專注保護事業的非營利組織)的支持,其治理模式是由公眾選舉產生受委託人,確保強有力的問責制度和社區參與。
不久前,紅樹林基金會秘書長閆保華向對話地球介紹了基金會在聯通深圳和香港保護工作方面發揮的作用。受香港米埔自然保護區的啓發,深圳福田紅樹林自然保護區重新利用傳統基圍魚塘,改造成適宜鳥類的高潮位棲息地,讓更多鳥類到訪這裡。根據IUCN報告,從2015年到2019年,該保護區增加了28種水鳥,個體數量增長達13737隻。
「因為保護區內的魚塘已不再進行基圍水產養殖,現在需要從『鳥類的角度』對魚塘進行調整和適應。」閆保華告訴對話地球,「深圳灣的濕地空間有限,已開發的區域不太可能被重新改造成濕地,我們的行動旨在最大限度地發揮現有濕地資源的生態功能。」
基金會聯合創始人兼副理事孫莉莉支持這種創新性社會參與模式,「用於強化保護工作,並加強公共資源管理」。
政府對公園進行監督,確保其遵守環境政策和標準,並在資金、資源和技術援助方面提供支持。這種公私夥伴關係將政府監管與非政府組織的靈活性相結合,從而實現對公共資源的可持續管理。
「我們在公園管理方面的工作,以及對社區外聯活動的參與,都說明了非政府組織在溝通政府工作和公眾利益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孫莉莉解釋說。這種參與讓更多當地人和遊客參與觀鳥,從而在深圳各地形成專門的團體。如今,深圳擁有10個省級自然教育基地、22所自然學校以及27個自然教育中心。
孫莉莉的說法得到了當地志願者、自然教育者歐陽玉瑩的肯定。她告訴對話地球,觀鳥活動的增加提高了人們對紅樹林濕地的認識。例如,2020年當地游輪疏濬項目威脅到紅樹林和候鳥,因此飽受爭議,遭到公眾反對,這說明公眾意識和自然教育在保護工作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沒有觀鳥和自然教育,公眾對郵輪觀光的態度可能會大不相同。」歐陽玉瑩說,「他們也不會理解保護一片泥濘的灘塗有什麼意義。」
評價修復工作成功與否
衡量深圳紅樹林修復成功與否的關鍵標誌,是深圳灣黑面琵鷺種群的恢復。這一物種一度極度瀕危,現在得益於棲息地條件的改善數量也大有回升。1980年代,全球黑面琵鷺的數量下降到不足300隻。2023年的一項普查報告稱,全球黑面琵鷺數量達創紀錄的6633隻,僅深圳灣就有299隻,這也讓深圳灣成為全球黑面琵鷺的第三大棲息地。
「事實證明,在該物種遷徙範圍內開展的協調保護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福田紅樹林自然保護區的紅樹林專家昝啓傑解釋說。
今年6月,國家發改委發佈了《候鳥遷飛通道保護修復中國行動計畫》,旨在應對人類干擾、棲息地碎片化、退化以及入侵物種等南方濕地面臨的嚴峻挑戰。該計畫期望在到2030年保護候鳥遷飛通道沿途90%的棲息地,建立一個全面的國家保護網絡。
為鳥類保護投入人力的積極結果是公眾對保護態度的轉變,進而影響了政府在棲息地保護方面的政策。觀鳥活動的增加並非深圳獨有;過去十年間,中國各地的觀鳥者數量增加了十倍以上。2023年的普查顯示,觀鳥者數量從2010年的2萬人增加到了34萬人。
總部位於北京的自然之友野鳥會負責人陸莉也確認了觀念趨勢正在增強,「隨著觀鳥越來越受歡迎,人們對鳥類保育和棲息地保護的態度有所改善。」 她說。在雲南、江蘇以及北京等地,觀鳥愛好者在制定政策宣傳和規劃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她告訴對話地球:「目前,政府開展某些項目時正越來越多地考慮保護鳥類的棲息地。」歸根結底,對鳥類有益的東西也能讓人類受益。
除了對野生動物有益,紅樹林還提供海岸保護、碳固存以及水淨化等關鍵的生態系統服務,有助於減緩氣候變化和抵御自然災害。根據一份政府報告,深圳灣每100公頃紅樹林每年吸收近4000噸二氧化碳。雨水和污水流改道改善了水質,增加了動物和微生物多樣性,並且強化了生態系統抵御極端天氣事件的能力。
「深圳的綜合環境管理方法,在城市可持續發展中處於領先地位。」總部位於北京的環保組織公眾環境研究中心主管馬軍說。深圳是中國污染率最低的地區之一。「深圳在我們(公眾環境研究中心)美麗城市指數中表現出色,這座城市也成了其他城市效仿的榜樣。」馬軍還說。
未來挑戰
儘管深圳取得了成功,那裡的紅樹林和鳥類種群仍面臨多重威脅。隨著城市擴張,自然棲息地面臨的壓力不斷加劇。類似海綿城市這樣的創新解決方案已經成為一種選擇,海綿城市旨在通過透水路面、綠色屋頂、雨水花園和人工濕地等綠色基礎設施解決城市地區的雨水徑流問題。這些措施有助於防止洪水泛濫,減少可能損害濕地、紅樹林等水道的污染物。保爾森基金會(Paulson Institute)的濕地專家石建斌指出,在珠江三角洲地區,「工業廢水可能是對濕地最大的威脅」,鳥類也面臨撞上摩天大樓的風險。
備受期待的《深圳濕地保護規劃(2021-2035)》目前尚在起草中,該規劃旨在強化濕地保護,把深圳建設成國際濕地城市。規劃的最終版本預計將在2024年7月後向民眾公佈,屆時將有助於促進問責制度,同時協助戰略規劃。加快推進深圳與拉姆薩公約組織合作的首個國際紅樹林中心落地該市也將有所幫助。
應對這些挑戰會讓深圳在致力於紅樹林保護的同時,更好地駕馭複雜的城市發展。與此同時,正在進行的公眾參與和教育計劃將有助於維持保護工作,讓環境保護成為一種共同的責任。福田紅樹林生態園提供了一個模板,可以提高透明度、社會參與和可擴展性,以便在國內外更廣泛的推行應用。
馬軍強調了持續投入的重要性:「深圳的環境戰略是可持續城市發展的藍圖,在公共教育和技術整合方面的持續努力對於未來的成功至關重要。」
※本文轉載自對話地球,原文標題〈中國最具“未來感”的城市,如何修復紅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