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下一任總統普拉伯沃·蘇比安托（Prabowo Subianto）將於10月就職。今年5月，他在卡達經濟論壇上承諾，印尼將在兩到三年內實現8%的GDP增長。考慮到印尼今年的GDP增長率約為5%，這個增速目標可謂頗具雄心。他表示，鎳行業將成為增長的主要驅動力。
過去幾年，印尼一直在推進監管改革，旨在從鎳礦和鋁礦等自然資源中獲取更多附加價值。政府鼓勵礦企在國內加工冶煉礦石後再出口，或者將其用於生產電動汽車電池等高價值的產品，而不是繼續出口未經加工的原礦石。印尼的大部分冶煉設施集中在工業園區內。這些園區大多由中國企業投資，且通常依靠專門用於工業生產、不接入電網的「自備」燃煤電廠供電，造成了空氣污染並排放大量的二氧化碳。
這項向價值鏈上游攀升的計畫面臨著多重挑戰。
首先，印尼的鎳產品大多品位較低，即純度低於99.8%的「二類鎳」。這些低品位鎳主要用於生產不鏽鋼，而非電動汽車電池。因此，印尼想要成為東南亞電池生產大國的目標可能仍很遙遠。
其次，印尼89%的鎳產品（大部分是半加工品）出口到中國。換言之，其國內的高科技產業並沒有從鎳行業獲益多少。
再者，鎳冶煉廠雖然享受著大量稅收優惠，卻沒有充足的鎳礦石供應，導致它們不得不從菲律賓進口礦石。
最後，印尼的環境和勞工問題一直備受批評，尤其是與歐美等地的標準相比。環境污染、工人安全問題以及與當地社區和原民的社會衝突等諸多事件引發外界擔憂。
鎳的經濟效益被誇大
全球能源監測（Global Energy Monitor）的數據顯示，印尼所有自備燃煤電廠的總發電容量為26.6GW，其中90%以上（24GW）專門服務於金屬和採礦業。單是鎳產業就消耗了約一半（11.6GW）。
今年2月，筆者擔任執行主管的經濟與法律研究中心（Centre of Economic and Law Studies）和能源與清潔空氣研究中心（Energy and Clean Air）聯合發佈了一項研究。根據這項研究的估計，到2025年，鎳冶煉廠以及為其供電的自備燃煤電廠的二氧化碳排放將對中蘇拉威西省、東南蘇拉威西省和北馬魯古省的經濟產生重大影響，直接經濟損失約26.3億美元。
我們的研究還表明，如果不加強監管，任由鎳行業繼續擴張，到2025年超額死亡人數將超過3800人，到2030年將增至近5000人。
然而，印尼在投資水電等可再生能源和建設新的國有電力公司輸電網絡，以取代現有的自備燃煤電廠方面，並未投入足夠的精力。對可再生能源的投資似乎也在放緩。
為推動自備燃煤電廠轉型而投入的新資金被印尼政府視為額外成本，削弱鎳行業的競爭力。政府為鎳冶煉公司提供了大量激勵措施，如免稅期和稅收減免，卻沒有對它們提出嚴格的環境要求。這種做法往往為上述觀點提供了佐證。
中國可以通過提高勞工和環境標準，為改善這一狀況發揮重要作用。但問題是，普拉伯沃是否會為了推動這種改變而修改相關法規，例如修訂仍允許新建自備燃煤電廠的第112/2022號總統令。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已經承諾不再新建海外煤電，但這一承諾是否涵蓋自備煤電廠，目前尚不明確。
另一個挑戰是冶煉廠和鎳礦開採造成的環境破壞。我們的研究發現，在中蘇拉威西省莫羅瓦利縣（Morowali Regency），冶煉公司排出的廢物導致沿海水域水溫升高，魚類紛紛離開近海，進而增加了漁民的燃料成本。
未來15年，鎳礦開採將給報告中三個省份的農民和漁民造成高達2.3484億美元的損失。政府卻很少承認這一點或採取行動來減少這種影響。
有關發展鎳產業可以增加出口和國內生產總值、進而對經濟產生積極影響的說法也有待商榷。
雖然鎳冶煉廠建設的確會增加經濟活動和就業，但是我們的報告預測，工廠運營期間給環境和健康造成的影響會拖累經濟。這些影響已經開始影響莫羅瓦利（Morowali）、東南蘇拉威西的科納維（Konawe）和北馬魯古等鎳產區的GDP。
普拉伯沃如何應對鎳產業及其帶來的環境問題？
印尼的環境標準相對寬鬆，且以往的環保表現不佳，使其難以進入全球市場。例如，在馬魯古，Hongana Manyawa原住民族的生活因為鎳礦開採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採礦公司破壞了大片他們稱之為家園的熱帶雨林。
歐盟和美國等出口目的地國家的監管不斷加強。歐盟的《關鍵原材料法案》（Critical Raw Materials Act）、《企業可持續發展盡職調查指令》（Corporate Sustainability Due Diligence directive）以及美國的《通脹削減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都導致印尼的鎳加工產品吸引力降低。
因此，印尼將繼續依賴中國市場。如果中國經濟放緩，印尼的鎳產業生態系統將遭到破壞。疫情後鎳價格下跌表明，印尼必須提高行業標準，以便能夠進入中國以外潛在市場，這對印尼至關重要。
今年6月，歐洲公司巴斯夫（BASF）和埃赫曼（Eramet）取消了在北馬魯古韋達灣（Weda Bay）共同投資26億美元建設鎳鈷精煉廠的計畫。這對印尼想要吸引發達國家投資並發展下游產業的雄心來說，可謂是沈重的一擊。
為了吸引更多外國投資，普拉伯沃政府可以採取措施，防止鎳產業對環境的破壞。
首先，停止發放鎳冶煉廠的新建許可，停止批准新建自備燃煤電廠，支持現有冶煉廠向清潔能源發電過渡。
其次，應制定具體計畫，在五年內關閉冶煉公司的所有自備燃煤電廠。
最後，鼓勵建立無採礦區，以保障原住民能夠安居樂業並維持生物多樣性。
為了取得溢價，政府必須能夠保證鎳產品的可追溯性，證明其生產過程沒有和原民社區發生衝突。印尼可以通過限制採礦區和冶煉廠的許可數量，來穩定甚至抬高國際鎳價。
調控上游供應，使鎳價朝著有利於印尼的方向優化，會比在生產國之間形成關鍵礦產壟斷聯盟的計畫更有效。
相較於現任總統佐科威，普拉伯沃更喜歡在國際論壇上施展外交手段，他可以向世人證明，印尼有能力以可持續的方式加工鎳。
不要讓印尼在煤炭、黃金、銅和伐木領域所遭遇過的資源詛咒在鎳產業上重演。普拉伯沃有機會證明他可以比佐科威做得更好，不再只依賴中國這一個買家。
※本文轉載自對話地球，原文標題〈印尼新當選總統應理智對待鎳產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