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比人還要高的圍籬阻擋了人們的視線,唯有抬頭一望,才會看到一堵水泥砌成的牌牆,由上到下掛著三個暗紅色大字——「木柵站」,最下方的「站」字斜斜地歪向一邊,彷彿一陣強風就能把它吹落。
圍籬內的建築物是早年風光一時的木柵車站,曾是當地最重要的交通樞紐,臺灣光復初期由省政府公路局興建,而後轉由民間業者欣欣客運經營,陪伴木柵居民逾半世紀。但十年前,欣欣客運遷離之後,國有財產局隨即架起了圍籬,而木柵車站也荒廢至今。
木柵車站光榮史
民國四○年代,木柵路是進出木柵的唯一道路,當年公路局公車往返於臺北、木柵、深坑、石碇之間,一天車次約有三、四十班,是木柵地區居民聯外最主要的交通方式。而要前往指南宮朝拜的外地香客也必須先搭車到此,再轉乘指南客運。
國民黨政府播遷來臺初期,曾將革命實踐研究院(今國家發展研究院)設在木柵,考試院也設立在附近的溝子口。民國四十三年,政治大學也在景美溪畔復校了,附近有中央新村、司法新村、教育部宿舍等公職人員寓所,以及國防部、維揚村等軍營,根據《文山區誌》記載,這段期間文山區人口數由原本的一萬兩千人驟升為兩倍之多。
瞬間湧入了大批的軍公教人員,交通上自然有迫切需求,又憑藉著特殊的政治地位,公路局木柵車站於焉設立。
每日開車往返石碇、木柵、臺北之間,七十七歲的柳集中見證了木柵車站昔日的人聲鼎沸。他記得逢年過節,返鄉人潮再加上往指南宮朝拜的香客,就把車站擠得水洩不通,買票的乘客大排長龍,從車站內湧出到街道上,柳集中瞪大了眼睛笑著說,「平時一位駕駛員只需跑五、六趟車次,這時候要加班到十二、三趟。」
而對復校初期的政大師生而言,木柵車站也是不可或缺的記憶。「我常常和同學花了二十分鐘走到木柵車站去坐車,」四十年前就讀於政治大學的黃冠人回憶著,當年政大校門口雖然有學生專車,但是車次極少,大家都擠得苦不堪言,於是黃冠人喜歡多走幾步路到木柵車站去,「因為木柵車站的車次比較多,等車的空間也比較舒適。」
圍籬之隔
只不過公路局這般榮景維持不過二十年,台灣汽車客運公司主任李元景指出,由於公路局除了經營運輸業務,一方面也監理民營客運業者,為免球員兼裁判之嫌,民國五十八年起,就開始陸續下放短途運輸業務。
民國六十二年,欣欣客運便接手木柵車站作為「251」路線的總站,之後再承接原公路局臺北往石碇路線,設立北碇線的管制點 。從此木柵車站牌牆上的公路局標誌被取下來,換上了現在所見的「木柵站」三個字。
交通發達帶動地方發展,車站周圍的住宅逐漸密集,取代了原本一片農田水塘的地貌,但現代化的腳步卻在二十年後逼得欣欣客運非走不可。
欣欣客運末代木柵站長黃漢城分析當時搬遷的原因,商業逐漸進駐木柵後,人口增加了,「噪音與空氣污染一定會引起周圍居民抗議。」
根據《文山區誌》記載,木柵車站設立半世紀以來,文山區的人口數成長到二十五萬人,足足是當年的十倍。此外,車流量倍增也使狹窄的木柵路經常塞車,只要遇到兩臺公車會車時,總是動彈不得。
年年水漲船高的租金則是搬遷主因,原來一年三百萬的租金漲至兩倍多。因此民國八十六年秋天,欣欣客運搬離了木柵車站,在動物園旁的河川地開闢了新的木柵調度站。
沒想到在國有財產局收回木柵車站之後,一道綠色鐵皮圍籬竟從此封鎖這塊空間長達十年,一直無人使用,現今車站內雜草叢生,從外頭看就像一處被人遺忘的工地。除了有礙觀瞻,長期以來,在地居民也不禁抱怨連連。
老車站新願景
「至少先打開作為臨時停車場嘛,」藍陽藥局的老闆藍勝鵬比手劃腳不滿地說,木柵路上有農會、郵局、中華電信等機構,還有好樂迪KTV、麥當勞等商家,道路狹窄卻缺少停車空間,只要有人在路邊臨時停車,就很容易造成塞車現象。
木柵里里長高銘傳也多次向政府申請將木柵車站改建為停車場,解決木柵路積怨已久的停車問題,只是在多年的公文往返之間,遲遲未得到政府的答覆。
在木柵車站旁執業了二十多年的藍勝鵬認為由於社會景氣不佳,政府必須主動照顧在地民眾的民生需求,「週末可以讓大家擺攤子做生意,以後要蓋購物中心也是可以啊。」車站旁的榮春茶行老闆張靜男也笑著說:「蓋商店才能帶動景氣發展啊。」
「但我們真的需要另一幢大樓嗎?」自然步道協會理事長林淑英提出質疑。過去的木柵只有低矮的平房,曾幾何時,住宅大樓啃蝕了天空線。「過去木柵的麵線是曬在外面的,」林淑英提及手工麵線是木柵的傳統產業,但如今碩果僅存的劉協興麵線廠也只能將麵線晾在室內,因為陽光已經被附近的大樓擋住了。
相對於其他偏向商業性的規劃,長期關注自然環境的林淑英則以歷史的角度來看待木柵車站。在林淑英的想法中,木柵車站正好作為木柵老街的中心點,往西走,可以抵達安康社區、萃湖;而木柵路的另一頭就有手工麵線、茶油,「車站的歷史可以作為老街意象的代表。」
閒置空間再利用
雖然有意見、有想法,但木柵居民多半被動地期待政府能介入規劃,但臺北市政府都市發展局綜合企劃科股長徐燕興認為,「最好能由居民主動提出閒置空間再利用的計畫。」
所謂的閒置空間再利用,就是將原本無人使用的廢棄場地,經過改造之後,重新賦予意義,讓民眾可以重新使用。目前臺灣已有的閒置空間再利用的例子,多半營造為咖啡廳或公益性質的藝文展場,例如北投溫泉博物館、華山藝文特區等,都是較為有名的例子。
黃聲遠建築師助理洪于翔每週往返於宜蘭與木柵之間,每次總會經過木柵車站,卻不清楚圍籬內究竟是什麼,只對牌牆上「木柵站」三個字感到好奇,後來知道了木柵車站的歷史,訝異地說:「其實在歐洲,車站是一個對民眾很重要的社會性空間;因為商店很早就關了,人群多半聚集在車站。」他不僅肯定木柵車站早年的歷史意義,也認為有現在仍有再造的可能性。
許多人誤會閒置空間再利用的意涵,以為只是整修老房子而已,其實從社區總體營造的角度來看,其目的應該是讓民眾在空間改造的過程中,凝聚起社區的認同感。就像文山公民會館的再造,輔仁大學社會工作學系助理教授羅秀華便認為,那是一次促進社區公民互相討論的經驗。
文山公民會館:可複製的成功經驗?
文山公民會館就位於木柵路的另一頭,原本是木柵國小前校長劉山銘的舊舍,四年前改建為一幢典雅的日式平房,鄰接著一個兩樓高的展覽空間。在羅秀華介入改造之前,它只是一間被遺忘了二十年的廢墟。
民國八十八年,羅秀華帶領著成立不久的文山社區大學籌組了「文山地方領袖工作坊」,邀請政府官員、建築專家以及社區公民等各方人士加入,對校長舊舍的改建進行為期六週的討論,強調由在地居民來主導規劃。
除了舉辦講座解說文山社區的歷史,羅秀華更將工作坊的五十六個成員分為小組,實地走訪社區每個角落,讓參與的民眾更瞭解自己生活的社區,並且挖掘出在地議題,例如找出渡船頭、茶油與麵線的歷史等等,最後經過大家討論,彙整出文山公民會館存在的意義與規劃的方向。
成功地向市府爭取了一千四百萬的經費後,一方面進行翻修改建的工程,另一方面羅秀華又召集了「會館經管規劃工作坊」,讓社區公民共同討論經營管理的模式,讓每個人都有說話的機會,羅秀華回憶當時情況,「那時候大家討論得很熱烈,凝聚力很強,」所以後來為了延續對社區事務的討論,過不久「文山新願景促進會」就成立了。
從「文山地方領袖工作坊」到「文山新願景促進會」一路參與的林淑英認為,文山公民會館的空間改造是一個契機,讓社區公民凝聚在一起,共同討論如何經營規劃在地社區,例如民國九十一年時,由「文山新願景促進會」帶領執行的「心點子」專案,就是在討論如何守護景美溪,再延伸到其他相關的生活議題。
文山公民會館的改造繼而帶動了公民討論社區議題的效應。不過,同樣是閒置空間,與文山公民會館遙遙相望的木柵車站卻沒有幸運的機會,那麼未來木柵還有改造第二個閒置空間的可能性嗎?
期待重見天日……
相對於文山公民會館的成功經驗,羅秀華認為木柵車站長期閒置的問題癥結其實在於「少了一個有力的人站出來號召領導大家。」雖然民眾對於木柵車站有許多不滿與想法,但是卻沒有人站出來統整,以致在地聲音不夠強烈,一方面民眾期待政府能主動介入規劃的時候,其實另一方面,政府卻希望能由社區主動提出規劃。
「政府其實有輔導機制,也會補助部分經費,」臺北市政府都市發展局綜合企劃科股長徐燕興表示,政府希望站在輔導的角度,讓社區自己提出規劃案,否則政府強制執行都市計畫的後果,就只是一律劃為公園而已,也許並不是當地居民真正需要的。「一定要由在地發聲,」他再三強調。
「政大多少要付一點責任,」徐燕興認為位於木柵地區的政大應該主動多關心周遭環境,他曾向政大校方提過幾次改造木柵空間的想法,其中也包括木柵車站的議題,不過並沒有獲得積極的回應。
另一方面,文山社區大學對於空間改造的討論也還在萌芽階段,去年十一月文山社大所舉行的審議式民主論壇中,閒置空間再利用的議題就是與會民眾的十點共識之一,其中就包括木柵車站的改造,可惜規劃仍不算具體。
當對話的聲音漸漸響亮,圍籬被推倒的可能性才會越大,要做為停車場、購物中心還是老街意象?必須要民眾持續討論,並且有人出來領導,圍籬才有可能拆除,讓木柵車站重見天日,讓木柵人再次走進這塊空間。
*本文轉載摘錄自:文山新願景促進會部落格原文寫于2007/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