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一些地區已展現出了一片經濟繁華的景象,但這些發展的代價是什麼呢?馮永鋒從中國東部的漁民那裡了解到當地居民對經濟開發區汙染的憂慮和不滿在與日俱增。
有人說,中國東部經濟發達,所以環境保護肯定做得不錯。事實是怎麼樣的呢?記者最近到浙江杭州蕭山區的南陽化工園區進行的一次採訪,看到的現象卻是,雖然表面上一派繁花似錦,但深層次的汙染問題仍在持續,至今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理。
野花與化工廠
浙江省蕭山市的南陽化工園區,是浙江省最早的一個鄉鎮工業園。由於多年來對當地的環境汙染嚴重,近十年來,一直被媒體持續曝光。地方政府多次表示要治理,要求到2007年底前全部搬遷,企業也承諾要達標排放。可2008年4月23日,當記者到達園區所在的南陽鎮塢里村時,沒有看到任何動遷的跡象。
1997年前後,塢里村的土地陸續被地方政府強行徵用,建設成了南陽化工園區,伴隨著化工廠、電鍍廠、彩鋼廠、熱電廠等工廠陸續上馬。很多村民卻因為徵地「連口糧田都給賣掉」。失去土地的村民,一個三口之家一年僅能得到1200元左右的「生活費」,平均每人每天一塊錢。
塢里村村民邵關通對土地改性、小化工廠肆意汙染表示出了強烈的憂慮,可是他不識字,無法用「文化的方式」表達他的抗議。有一天晚上,他和妻子韋東英商量了許久,最后決定,由韋東英開始記「抗汙日記」,拍企業排汙的照片,並與其他村民代表一起,共同主張村民的權利,要求企業要麼治理汙染,要麼關閉搬走;要求政府要麼搬遷村民,要麼搬遷工廠。
坐在她的家裡,韋東英鋪開一張「蕭山區水利圖」,「持續的舉報一度引起了媒體的重視,但根本問題從來沒得到解決。相反,我們蕭山區幾乎都變成了化工園區、工業園區和開發區,農民都失去了土地,土地都被嚴重汙染。農民即使有土地,種出來的東西也沒人敢吃。」因為工業園區的汙染,韋東英曾多次到北京和一些環保組織交流。
春夏之交,正是浙江野花盛開的季節。自「新陽化工」進駐之後,南陽化工園區陸續建設起了20多座工廠。記者在村裡,逐一查看各工廠的排汙口和煙囪,每一個工廠前面,都有野花開放,從表面上看,河溝里、排放口里,並沒有韋東英拍攝的照片中所記錄到的那些各種顏色的汙水,水多半是清的,走得近一些,能聞到淡淡的臭味。
邵關通說:「現在他們都狡猾了,平常都收集在工廠裡,到了半夜再排放。我們這旁邊是錢塘江,半夜潮水上來,就把汙水帶走了。過去有記者來採訪時,他們在半夜蹲守,都能拍到排汙的現象。」
靠近錢塘江邊,有個「南陽汙水收集中心」,是在3年前建好的,目前基本處於半停用狀態。理想的情況是,各個企業的汙水收集到這裡,然後再運送到17公里外的城市汙水處理廠去,處理後再排放到錢塘江。但是現在,其中一半的面積上已經蓋起了一座化工廠。
豪華住宅與難聞的空氣
浙江人,尤其是蕭山人喜歡蓋房子。農民平時積攢的錢,都用來蓋房。因此在塢里村,許多農民的住宅非常豪華漂亮。
而這些住宅外的空氣卻一直非常難聞,都是各個工廠排出來的未經處理的廢氣混雜在一起的味道。記者只在這個村子呆了10個小時,到臨走時呼吸道已經能明顯感覺到非常不適,而這里的村民們經年累月就生活在這樣的空氣中
韋東英說:「過去有一些朋友來,張口就說,這裡不是人住的地方。可是,我們就住在這裡,如果這情況還不變化,我們還要這樣住下去。我們的子孫也都將住在這裡。」
韋東英家前面的院子里,種著很多種花果。
54歲的邵關通走到我身邊,點燃一根煙:「你看到那些石榴了嗎?它們馬上要開花了,紅色的,非常漂亮,但到秋天它們結的果子熟了之後,剝開皮一看,里面全都黑爛了。」他讓我再看那棵枇杷樹,「過去枇杷結的果子有雞蛋那麼大,現在只有鴿子蛋那麼大。」
枇杷樹和石榴樹的旁邊,是他們家的魚塘。那些化工廠、電鍍廠搬來之前,這個水塘用來養魚,家裡吃剩的東西,倒進去做餌料,一年能長一尺多長,放下去的螃蟹,也長得很快。但現在,魚塘裡什麼也沒有,「有那麼幾條小魚,天一下雨,魚就會死不少。可以想象一下空氣中有什麼東西被帶進了水裡。」
根據韋東英的統計,截至2007年底,不到10年的時間,患上癌症的村民有70多個。各種癌症都有,分布在幾乎所有年齡段。其中最小的一個叫干海峰,25歲就去世了,剛剛結婚幾個月。
但整個村莊都是沉默的,沒有人出來反抗。幾年前,村裡曾經推選出8個村民代表一起維護環境權利,如今許多人都不再堅持了。連韋東英都在退縮:「我家老邵過去一直擔任漁民聯絡員,可從2008年開始,漁政局就不讓他做了。也許哪一天,我們家打魚的資格證書也會給吊銷了。那樣生活就成問題了。」
圍海造田與錢塘江水質
杭州灣是錢塘江的入海口,呈一個巨大的喇叭型,江面越靠近海越廣闊。從1950年開始,政府大量鼓勵圍河造地。塢里村所在地,南陽化工園區所在地,全都是圍河造出來的。
因為上世紀50年代所規划的目標至今沒有完成,因此政府現在仍舊在杭州灣兩岸積極組織圍河造地工程。兩岸被圍走之後,錢塘潮的能量就被約束在狹窄的空間內,結果能量積聚之後,便對上游造成了極大的威脅。去年觀潮時有人被潮水捲走,很可能與圍河造地有關。
因為造田的緣故,幾乎所有的堤岸都被水泥護坡固定住了,灘涂和海邊濕地都消失了。濕地喪失之後,對汙染的消納能力也在下降,所有的汙染,目前幾乎都依靠大海來降解,而江水的汙染卻在加劇。
漁民戴金海剛剛打魚回來,他告訴記者:「由於錢塘江汙水太多,有人說我們打上來的刀魚有味道,現在的價錢越來越低了。」
戴金海的漁船裡還「打」上來一只綠翅鴨。記者觀察發現它的生殖器裸露在外,口里不流涎水,這說明它不是被漁民用傳統的辦法給毒殺的,而很可能是喝了汙水致死。
但令人奇怪的是,2008年3月25日,環保局組織的一次檢測顯示,錢塘江的水質,已經是地表水一類水,也就是清潔度最高的地表水。
但是對於這個結果,邵關通並不認同。
邵關通一輩子在錢塘江打魚,他說:「過去我們打魚的人多,魚價便宜,我還蓋起了房子。現在,打魚的人少了,魚價貴多了,我卻連生活都很困難。過去魚多而大,而且好賣。現在魚少而小,還有各種古怪的的味道,我打上來的魚,韋東英都賣不出去。你說,這樣的江水,可能是一類水嗎?我們農民沒有辦法檢測,我們看到的就是錢塘江裡的現實。這個現實讓我們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