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後的嚴冬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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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後的嚴冬

2008年12月25日
作者:唐昊(華南師範大學政治學副教授、《市民》雜誌副總編輯)

中國南方發生嚴重地震的7個月後,倖存者面臨的是一個漫長又嚴寒的冬天。度過嚴冬的方法是相互合作。

地震已經發生7個月了,國內外對災區的關注有所降溫。但對於那些倖存的人來說,隨著冬天的來臨,最艱難的時刻其實才剛剛開始。10月底筆者再次來到這裏,所看到的是無論政府、災民,還是社工團體,都在忙於過冬的準備,其間有一些來自於物質條件或者制度上的困難,但每個人都在想辦法自救和救濟他人。

板房與帳篷

四川災民所住的帳棚。圖片提供:thenez作為災民主要居所的板房,其禦寒過冬的能力並不強,並且建築品質參差不齊。住在板房區的志願者晚上睡覺時會被凍醒很多次,早上一起身就會看到床鋪下面的一汪水。潮濕和陰冷使得住在這裏的人們難以忍受。而現在還遠遠不到四川冬天最冷的時候。如何度過這個冬天成了人們憂心的問題。對此人們所能採取的對策非常有限。板房區電壓有限,用電取暖又涉及到安全問題,相比來說,屋外烤火倒是最現實的取暖手段,有些人甚至搬回磚石結構的老房子生火。現在一些NGO正在發起捐贈電熱毯的行動,希望能夠幫助更多的人。

不過,住在板房裏的人雖然不好過,但已算幸運,還有很多災民至今未住進板房。在映秀,這屬於人為的短缺:本地倖存4000多人,廣州援建的板房有1700座,完全可以很寬鬆地安置全部災民,但還是有800多人住在帳篷裏。帳篷和板房比鄰而居,災後的這種迅速分化嚴重影響當地人民抗災的心氣。

更離譜的是,兩個月後我再次來到這裏時,板房旁邊的一排白色帳篷不見了。原以為這個村終於被安置進了板房,但聽當地人介紹才知道,由於要保證「映秀災民全部住進板房」這個諾言的實現,當地官員把這個村整體遷到山裏。果然,幾十分鐘後我們在走訪時就遠遠地看見了那排白色帳篷隱藏在山中。但山裏直到現在還是不安全的,一下大雨就有土石流傾瀉而下,社工和居民們進山都是要戴鋼盔。山裏的氣溫比平原更低,所以他們的過冬條件其實更惡劣了。

除了取暖的問題,災區還面臨著生計、用水、應對次生災害等現實的問題。在生計方面,政府原本每人每月發放幾百塊錢,用於基本生活。現在大家都在想, 幾個月後停發救濟金後怎麼辦?由於經濟被破壞,災區的工作機會也不多,很多人終日無所事事,在屋前閒逛。年輕人要外出打工,但面臨經濟不景氣,找工作也不容易。用水則面臨水源不足的問題,乾淨的山泉水少之又少,淨化設備也不夠。山體滑坡和餘震也經常發生,威脅到人們的出行安全。

努力自救、維持生計

雖然面臨著種種不利甚至惡劣的條件,人們還是在頑強地過著自己的日子。最大的問題來自於生計方面,由於工作機會不多,救濟金也不是長久的解決辦法,人們就找出一切可能力圖自己養活自己。

就在離映秀板房區不遠的道路邊,一個老奶奶在路基的斜坡上開地鬆土。她跟我們說,現在種下去,幾個月後就可以收菜了。在這些屋前路旁的每塊不足幾平米、甚至只有半平米的「菜地」上,種著花生、白菜、土豆等等作物,也種植著人們改變生活的心氣。

不過,在比種菜更廣泛的生計問題上,人們卻沒有太多好的思路。在板房區,許多中年婦女在屋外打望聊天,手頭也在織著什麼東西。震後可供他們做的事情太少,很多人就拿起多年不用的針來做編織和刺繡,貼補一下生活。原本並不擅長此道的藏族婦女也開始幹起了這個。映秀有個94歲的老奶奶,地震5天後被當時救援的深圳特警背了下來。從地震後一直到現在,她都在繡鞋墊,不是用來賣的,而是準備送給那些特警。我們見到她的時候,她還在屋外繡著。講起當時的情景時她還是有些激動。她告訴我們已經繡了十幾雙了,正要寄到深圳去。

事實上,刺繡產品的市場需求量並不大,產品所能採用的花樣也太少,雷同的多,但這是當地婦女所能做的為數不多的工作之一。有好幾個社工組織都搞了類似的專案:把婦女組織起來刺繡。有個NGO的專案,組織當地人以災區受難兒童留下的畫作當藍本,進行刺繡。這個項目的本地牽頭人是位年輕婦女,她的兩個孩子都在地震中失去了,剛蓋好的新房子和老房子都在地震中塌了,現在是一無所有。但她還是努力工作,和其他人一起,試圖改變些什麼。當她描述自己的經歷時,非常平靜——這種平靜中蘊涵著很大的力量。

社區自治,抱團取暖

令人安慰的是,這個冬天,災區民眾的自治能力在增強。對於眼前的窘境,一些地方的災民除了依靠政府外,也力圖通過自我管理來解決問題。

龍門寶山礦區原先是一個國有銅礦,2002年倒閉。社區的幾千人基本是老人、婦女和小孩,青壯年人大部分外出務工。這裏的四個志願者組織共同開展了一個名為「新家園」的計畫,幫助本地進行社區重建。志願者們在一所廢棄中學的院子裏搭了帳篷,供周圍的居民看電視、聊天、喝茶——擺龍門陣是四川人最重要的業餘生活。此外,看小孩、支教、甚至飲用水服務也由他們提供,一切都是免費的。社區居民通過這些活動逐漸恢復了社交活動和心理平靜。

更深入的社區自治則是在社區公共事務的決策過程中體現的。震後當地缺乏飲用水資源,佛山一家企業捐贈了淨水設備。在投入運行前,社工們組織居民討論相關事宜,由參加會議的居民通過樸素的民主方式確定了送水的時間、形式等問題。而社區居民的方案也非全然從自身的利益出發,討論中就有居民說,時間上不僅要考慮社區居民自己的方便,也要考慮到給水的志願者自己的吃飯問題。這樣最終時間確定為上午10點到11點半,下午4點到5點。推動社區居民自己商討決定公共事務,這是培養社區自治能力的重要一步。

兩個月後,這裏的社區民主已經基本成型。在一次討論「浴室管理辦法」的會議上,會議主題是如何管理兩台熱水器,以解決冬天洗熱水澡難題。參加社區會議的人比上次多了幾倍,氣氛也更加熱烈和諧,開會和議事效率也大大提高。現在,他們在社區自我管理方面已經有了更多的經驗、培養了更好的習慣,精神狀態也更加活躍。抱團取暖能力的提高,是他們度過寒冬的重要精神支柱。

同時另外一個可喜的變化是,伴隨著社區自治的展開,地方政府本身也在進步,權力的行使方式更加靈活。「新家園計畫」就得到當地環保部門直接支持和參與。而在漢旺鎮,NGO在政府支持下融入社區,開展社區自治,還計畫在板房區建設上千平米的社區中心。在這些事例中,政府對公民社會扶持社區自治的支持力度前所未有,卻並不干涉 NGO內部事務,也沒有將NGO改變為政府附屬物的意圖。我想這應該是一個理想模版——度過這個漫長的冬天,甚至整個災後重建都太需要政府、NGO、當地民眾的抱團合作了。

◎本文轉載自中外對話網站,原發表日期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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