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遮普邦:為鈾所苦的一代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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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遮普邦:為鈾所苦的一代

2009年10月22日
作者:格辛‧張伯倫

攝影:Preet Zinda英國的《觀察家》報發現在印度旁遮普邦的兒童中毒事件和該邦的火力電廠之間存在關聯。

看看這些孩子吧。他們的頭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四肢不是太短就是太彎。一些孩子的大腦根本沒有發育,永遠不會說話,壽命也將大大縮短。這些就是印度極力遮掩,不想讓世界看到的孩子。他們是一場醜聞的犧牲品,其意義遠遠超出了國界之外。

一些孩子呆呆坐在那裏,空洞的眼神望向虛空,迷失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裏;還有些孩子在哭鬧,不斷前後搖晃。沒有幾個孩子能夠真正控制自己的身體。心急如焚的父母們困坐愁城,嘴裏不斷輕聲細語哄著,企盼著能有什麼奇跡能把他們從這場噩夢般的災難中拯救出來。

旁遮普邦的珀丁達法利德果德等城市的衛生工作者發現先天畸形、身體和精神異常以及癌症的發生率劇增,意識到發生了嚴重問題,他們懷疑兒童正在慢性中毒。

但是,直到一位來訪的科學家在一家德國實驗室進行檢驗之後,他們苦難的真相才清晰起來。結果非常明確:當地兒童體內的含量高得驚人,一個病例甚至是安全極限的60倍。

這個結果非常嚴重又神秘莫測。鈾在全世界都有自然分佈,但正常情況下環境背景值很低,對人體健康不會構成威脅。而且在旁遮普邦也沒有任何明顯的來源能造成這麼高濃度的鈾污染。

如果遍佈印度很大一片地區的數百名兒童已經染病,是否還有成千上萬的其他孩子受到影響?印度當局似乎下定決心對這些問題充耳不聞。診所的職員說有人上門並威脅他們如果把情況透露出去就會被查封。當初出於好奇而揭露了這場醜聞的那位南非籍女科學家更是受到當局的警告,有可能被禁止入境。

但是,《觀察家報》的調查表明,鈾污染和該地區的燃煤電廠之間存在關聯。人們已經知道,煤炭燃燒時產生的「飛灰」中含有高濃度的鈾;同時俄羅斯最頂尖的核研究機構的一項新報告指出,燃煤熱電廠對附近居民的輻射威脅越來越大。

檢驗表明,旁遮普邦熱電廠周邊出生居住的兒童體內的鈾含量很高;熱電廠周邊地下水的鈾含量高達世界衛生組織(WHO)安全極限的15倍;在這個居住著2400萬人的邦裏,大部分地區均受到影響。

旁遮普邦是印度的糧倉,中央儲備中三分之二的麥子和五分之二的稻米都來自這裏。但是,上述發現的影響範圍並不止於印度本身,還包括許多其他計畫建設新電廠的國家,如中國、俄羅斯、德國和美國。英國也計畫在倫敦東南邊肯特郡的金斯諾斯新建一座燃煤電廠。

受害的兒童在位於珀丁達(這裏有兩座燃煤熱電廠)和附近法利德果德的巴巴‧法利德中心接受治療。正是這些中心的工作人員首先喚起世人對越來越多嚴重致殘的入院兒童的關注。這些孩子生來就患有腦積水小頭畸形腦癱唐氏綜合症和其他併發症,還有幾個孩子已經死去。

普里帕‧辛格醫生是法利德果德診所的負責人,他說過去六、七年中受到污染影響的兒童數量急劇增加。但他又說,印度當局似乎下定決心要把這場醜聞掩蓋起來。「他們不僅要為這些孩子解毒,還必須消除整個旁遮普邦的污染,這正是當局不願意採取行動的原因。他們威脅說如果我們不停止對現狀的揭露,就關掉我們的診所。」

「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保持沉默,危害就會長期持續下去,沒人會去理會它。如果我保持沉默,下一個受害的可能就是我的孩子。我正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們死去。」

卡琳‧斯密特博士是一位元南非臨床金屬毒理學專家,正是她在德國進行了一系列檢驗。她說旁遮普的現狀已經不容忽視:「有明確的證據表明我照顧的這些孩子受到了傷害……必須馬上清除他們體內的有毒物質,支持他們的新陳代謝才能應對體內數量驚人的放射性金屬。」

「如果污染蔓延開來,向西可以達到印巴邊境的穆克則,向東可以達到喜馬偕爾郡,那麼就會有數百萬人處於高度風險之下,每一個受到污染的母親的新生兒都會受到威脅。」

八月底,筆者在法利德果德中心見到了15歲的哈曼比爾卡烏爾,這個可憐的姑娘不停的前後搖晃,檢驗結果表明她體內的鈾超標10倍。她六歲的弟弟瑙尼哈爾‧辛格則超標2倍。

哈曼比爾出生在距離法利德果德40公里的穆克則,37歲的母親庫比爾‧卡烏爾眼睜睜看著她從一個健康的女嬰變成今天的樣子:不住流口水,連吃飯都不會,只是沉浸在自我的虛無世界裏。「只有神才知道我到底造了什麼孽,」傷心欲絕的母親說,「我們回到村子裏,人們就說『你被神詛咒了』,可我根本不相信。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污染,我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孩子們的體內竟然會有鈾。」

48歲的農民蘇克敏德爾住在離珀丁達幾公里遠的地方,他13歲的兒子庫爾溫德用蜷曲的手托著臉頰呆呆望著天空。檢測表明他體內的鈾是正常上限的19倍之多。他得了腦癱,已經做過七次四肢矯正手術。

「政府必須徹查這件事情。既然我們的孩子受到影響,就很有可能影響到子孫後代。」蘇克敏德爾說,「他們到底還在等什麼?他們到底還想要多少孩子受害才甘休?難道是再下一代人?我可以離開家去工作,但我妻子總是在家裏陪著兒子。有時她會哭喊著質問蒼天為什麼要這樣擺佈我們的命運,幾乎每天他都要給我們帶來一個新的災難。」

15個月大的多尼‧丘德哈利還在等待檢驗,但工作人員說他表現出來的症狀與那些呈陽性的患者類似,把他列為疑似鈾中毒。22歲的母親尼魯姆來自旁遮普邦首府昌迪加爾,她說小多尼生來就患有腦積水,他的腿只是個擺設。

「他的生活完全要靠別人,等我死了,誰來照顧他呢?」尼魯姆問道。「他努力想說點什麼,可根本沒辦法表達,這個時候我的心都在流血。他什麼時候能明白自己的腿沒有用?到時他會怎麼想?」

印度對問題的避諱態度絲毫不出意料,因為該國正在旁遮普邦和其他邦大力建設熱電廠。來自印度原子能部(DAE) 的一隊科學家在對旁遮普邦受污染區域進行考察之後,得出的結論是:儘管當地飲用水中的鈾含量「微高」,但「無須憂慮」。他們這一結論也絲毫不值得驚奇。然而,另外一些檢驗記錄的當地地下水最高鈾含量達到224毫克/升(mcg/l),是世界衛生組織15mcg/l安全標準的15倍。(美國環保局制定的最高安全極限為20mcg/l)

一些科學家提出,旁遮普邦的地下水可能由於與花崗岩的接觸而受到污染,這些石頭突出地表的部分一直延伸到旁遮普南邊240公里外哈裏亞納邦的托沙穆山。科學家們認為這些岩層的餘脈一直延伸到旁遮普平原的厚厚的沖積層之下。

隨著用水需求的增加,特別是稻田的灌溉用水,對管井的依賴越來越嚴重。這反過來使得旁遮普邦的地下水位元以驚人的速度下降(一項研究指出平均每年至少下降30釐米),這樣一來水源就變得越來越深。但是,這個理論似乎與許多患兒父母的說法有出入,他們說自己主要水源都來自別處而非地下水。

還有一些人說旁遮普的污染是貧鈾造成的,被風從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戰場上吹過來。在四月阿姆利則的一次研討會上,印度前海軍部長毗濕奴巴格瓦特指出喀布爾周邊半徑1600公里的範圍都有可能受到貧鈾的污染,這其中就包括旁遮普邦。儘管盛行的季風來自東北和西南兩個方向,但經常會有源自地中海的低氣壓在旁遮普形成降水。

與此同時,發電廠的煙囪繼續冒著濃煙,來來往往的卡車把「飛灰」運到相鄰的阿布賈工廠拌入水泥中。筆者八月到工廠採訪的時候,發現到處都是成堆的灰塵,附著在皮膚上,鑽進嗓子裏。

拉溫德拉‧辛格是發電廠的一位保安主管,他說大部分煤灰都被運到水泥廠,剩下的則被倒進沉渣池。他又補充說,如果用品質更好的煤,提高燃燒率,灰就會少一些。發電廠每天要燒掉6000噸煤,他不知道究竟產生多少煤灰,但拉煤灰的卡車一直川流不息。

旁遮普邦的第一座燃煤電廠建於1974年,位於珀丁達。第二座1998年在勒拉莫哈巴特附近建成。第三座在東邊的盧普納加爾

檢驗表明,珀丁達地區村莊的地下水最高的鈾平均濃度為56.95mcg/l,就在離勒拉莫哈巴特沉渣池不遠的布綽曼迪鎮。這樣的鈾濃度意味著當地村民的癌症發病風險是正常人的153倍。珀丁達沉渣池附近賈伊辛格瓦拉村的地下水鈾濃度是52.79mcg/l,當地村民說他們用煤灰鋪路,甚至墊在屋子裏。

對旁遮普邦的鈾有研究的科學家們把政府的否認視為一種拙劣的掩蓋:「如果政府承認某個地區的鈾含量很高,可能會引起動盪,因此他們是不會公開說這種話的。」阿姆利則的Guru Nanak Dev大學的濕地生態學家昌德‧帕卡什博士說。

帕卡什博士和在同一所大學工作的素林德‧辛格博士都對旁遮普邦的地下水進行了檢測,他們都指出鈾的大量存在,必須進行深入調查。

另一位科學家,曾任灌溉部總工程師的GS‧德希隆博士斷言鈾來自發電廠,指責當局在沉渣池管理上的失職,他認為正是沉渣池污染了地下水。

他們的觀點在莫斯科庫爾恰托夫研究所的一份報告中得到呼應。這家研究所是俄羅斯最頂尖的國家核研究機構,報告發表在7月份俄羅斯科學院的《熱能工程》雜誌上。該報告的作者DA‧克雷洛夫對燃煤熱電廠(TPSs)的安全性提出了嚴重的質疑,他在結論中指出:來自煤灰殘餘物和煙囪排放物的放射性,給生活和工作在熱電廠周圍的人們帶來了額外的風險。

「煤炭中包含的天然放射性物質,隨著煤炭在燃煤熱電廠中的燃燒,都集中到了灰渣和氣體氣溶膠排放物中,結果就人為增強了燃煤熱電廠周圍的輻射背景。」克雷洛夫的報告如是說。如果煤灰被用作建築材料或者道路的填充物,情況將變得更糟。

2007年發表在《科學美國人》雜誌上的一篇報告旁徵博引地指出,發電廠排出的「飛灰」「給周圍環境帶來的輻射是同等產能核電廠的100倍,」並且說:「當煤炭燃燒成為煤灰時,鈾和釷的濃度是原來的10倍。」

※本文首次發表於金融時報,版權為金融時報所有。
※本文轉載自「中外對話」網站,原發表日期2009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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