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兒子:
這封信我要和你聊聊《法布爾昆蟲記》第二冊第1章〈荒石園〉。法伯不是很有錢的人,但是他對昆蟲有一種長久而熱情的執著。買一塊屬於自己的荒地似乎是他多年的夢想,這一章,我看到法伯的長久期待突然被滿足了。法伯說:「這就是我所想要的:一塊地。哦!一塊不要太大,但四周有圍牆,不會有馬路上各種麻煩的土地;一塊日曬熱烤,荒蕪不毛,被人拋棄但卻是矢車菊和膜翅目昆蟲鍾愛的土地。」法伯說這是他自己「以不曲不撓的勇氣跟窮困潦倒的生活搏鬥了四十年」才得到的實驗室,一座面朝藍天,雜草叢生的露天實驗室。
常有人指責法伯的昆蟲書寫用語不夠莊嚴,欠缺學術氣息。法伯很不以為然地說(對著他心愛的昆蟲說):「我親愛的昆蟲們,如果因為對你們的描述不夠令人討厭,所以說服不了這些正直的人,那麼就由我來對他們說:『你們是把昆蟲開膛破肚,而我是在牠們活蹦亂跳的情況下進行研究;你們把昆蟲變成一堆既恐怖又可憐的東西,而我則使得人們喜歡牠們;你們在酷刑室和碎屍場裡工作,但我是在蔚藍的天空下,在鳴蟬的歌聲中觀察;你們用試劑測試蜂房和原生質,而我卻是研究本能的最高表現;你們探究死亡,而我卻是探究生命。」表面上法伯好像是對著昆蟲說這番話,但我明白,他真正想說給的對象卻是人,他的讀者,還有那些學者聽。
終於擁有了一塊屬於自己荒地的法伯,將這一塊人類認為沒價值的荒蕪之地命名為「荒石園」。在這一座他朝思暮想的露天實驗室裏,昆蟲自在的生活,法伯則可以安心且持續地從事昆蟲生活史的觀察。他說荒石園是膜翅目昆蟲的天堂,各式各樣的膜翅目昆蟲都有,建土屋的、建紙板屋的、攪拌黏土的、鑽木的、挖巷道的……蜂類都有。他提到自己曾把新發現的物種寄給波爾多理學院的佩雷教授(一位昆蟲學者),佩雷教授問他是以什麼特殊捕蟲法才能捉到這麼多稀罕的品種。他告訴我們:「我並不是捕蟲專家,更不熱衷於此道,因為我更感興趣的是正在從事工作的,而不是用一根大頭釘釘在盒子裡的昆蟲。」兒子,法伯是一位無與倫比的觀察家(達爾文語),而且他本身不是學院的昆蟲教授,他熱衷於昆蟲生活史的觀察,可以說是有心成為一名昆蟲觀察家的人的典範。但,兒子,也別忘了我常告訴你的,昆蟲分類是一非常基礎且重要的課題,沒有昆蟲的分類,許多的描述都不知所指為何了。
法伯的這座荒石園,昆蟲既豐富又多樣,他說:「如果我能夠讓牠們說話,那麼跟牠們的談話一定會使我孤寂的生活得到許多樂趣。這些昆蟲,有的是我的舊交,有的是新識。」法伯在觀察和研究這些昆蟲的過程裏,一定常常和祂們說話。(孩子,咱倆不也常常如此嗎?)我們認識的那些喜歡自然觀察的伙伴,他們似乎也常常和生物說話,有些人說給整座山聽,有些人說給植物聽,有些人在聽到青蛙說話時回應蛙語,有些人則是以鳥語回應鳥語。這些自然的朋友,似乎都有一套自己和大自然或其他生命對話的方式。
我想,如果我們不曾在大自然裏頭和自然界的生物對過話,我們怎麼可能了解大自然呢?不了解大自然,要怎麼保護大自然呢?不了解大自然,不了解自然界生物的需求,要怎麼正確的保護大自然呢?不了解大自然的機制,談保護政策時,若非淪為口號,便往往適得其反,雖以愛之名行動,卻反而造成傷害的結果。尤其是一些屢見不鮮的放生儀式,將淡水生物放至大海,或將海洋生物放到池塘。再不然就是將買來的牛蛙放至池潭,任這些牛蛙將水生昆蟲吃光光。這種對生態的不了解所導致的生命浩劫,便是缺乏自然觀察、缺乏與生物在野地裏互動的人最可能引發的錯誤行動。
因此,兒子,愛護自然、保護自然的心,雖然可以無止盡提升,但是對於保護自然的行動拿捏,卻需要更多時間的置身於自然之中,與植物、與昆蟲、與兩棲爬蟲、與鳥類哺乳類、與水、與石,甚至與整座山對話並長時間相處,才可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因此,保護自然的行動是專業的,不是任意而為的。不是砍掉雜草種上樹木就符合生態,不是將買來救來的生命隨意放生到一座山、一池潭就符合生態。是需要參考許多像法伯這樣的人的研究成果,甚至自己也要投入某一程度的觀察、累積一定程度的自然經驗才可能做出正確決定的。
兒子,就像我在這封信裏附給你的這張照片,一張拍攝於阿塱壹古道一處人類可能會認為不毛之處的土地上。許多人肯定不曉得這兒是某一種蜂類築巢育子的地方?即使知道,會在乎祂們無法繁衍後代所可能導致的物種滅絕嗎?當我們要開發這裏時,我們會問問祂們的意見嗎?
我很喜歡〈荒石園〉這一章的許多看法,這些看法深具啟發,引起我不少思考,我也希望你願意花一點兒時間看上一遍,甚至兩遍以上,如此一來,兒子,下回你也許就可以跟我分享你的看法了。
楊家旺2011.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