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幾波寒流陣陣來襲,催促著各地櫻花陸續綻放,揭開了新一年度賞櫻潮的序幕。可想而知,為了欣賞短暫而燦爛的美景,即使因為一窩蜂而導致處處塞車,也阻止不了年年儀典般的賞櫻人潮。貂狐動物毛皮製成皮草的華麗,得自於殘酷的活剝;那麼遍地櫻花的美豔,可需付出什麼代價呢?
新北市賞櫻名鄉之一的山區道路,為了迎接櫻花季的到來,地方管理單位早已事先把周邊生長茂盛甚至擋住櫻花的多樣原生樹木一一處理妥當。怎麼處理呢?輕則截枝,重則腰斬(如圖)。然而,比起原初種植之時的大砍伐,這只能算是小修剪。遊歷櫻花名鄉的粉絲們可曾想過,路幅狹小的山區道路怎麼會剛好有成排的空地來種植櫻花呢?美麗櫻花盛會的代價,竟是多樣性的山區原生樹木之傷、之死!
其實,櫻花無罪,美麗其罪。
台灣年年加溫的「櫻花熱」,探究其歷史根源,濫殤於日本殖民時期。或為了日本人思鄉之故,或為了皇民化本地人之故,街庄役所與神社遍植櫻花,於是賞櫻活動成了新的、文化性的生活美學,成了民族改造工程的一環。大戰結束後,台灣從櫻花落入梅花的懷抱。同樣為了中國化的改造,棄櫻花改而歌頌梅花,國族的想像再一次透過生活美學加以縫製與打造。
櫻花的翻身,約略是近廿年的事罷。隨著日本旅遊的風行,特別是京都與東京賞櫻旅行團的興起。這個時段也恰恰是台灣推動社區總體營造的開端,不論是民間自發或是政府提倡,鼓舞了地方自我發掘或是從外營造地方特色,熱誠地改善社區生活環境或振興地方觀光產業。各種替植櫻花以妝點城鄉風貌的點子被提出了,獲得地方政府的支持與中央單位的補助。於是,一個個以櫻花為名的賞櫻名勝誕生了。不論是山路、社區或都市公園,不論當地原來有無原生山櫻花與否,不論原來有無其他樹木的存在,只要喜歡櫻花,其他的樹木都是可有可無。
無關國族,本文主旨在於人類社會偏好一物進而捨棄他物對地區生態系統所造的影響,涵括了實質環境的改變與深層的生態意識的弱化與倒退。為了種植櫻花,山區鄉鎮與社區捨棄了諸多地區原生樹木,剥奪了眾多昆蟲與動物的食物與棲所。一般種類的生物我們無動於衷,但是名列保育類的霧社血斑天牛也不得安生,只因幼蟲時期啃食山櫻花壞死木質部致損害了觀賞價值,遂被管理單位宣判為害蟲。為了就近觀賞櫻花,最近一年來,從北至南,從市政府到里辦公處,無不擴大種植櫻花,因而產生了如台北市撫順公園等許多城市大小公園捨棄原有大樹而改植櫻花的實例(註一)。一味櫻花,造就了諸多環境教育的負面案例。
其實,櫻花無罪,美麗其罪。
為了社會正義與產地生態,我們選擇了公平貿易咖啡。同樣的,為了不危害城鄉環境的生物多樣性,植櫻賞櫻之前也請多三思。請別說砍了幾棵不知名的原生樹木(註二)無傷大雅,因為賞什麼花與植什麼樹不僅悠關地區生態系統的維續,更具有文化與教育的深遠影響。前述台北市撫順公園毀大樹替植櫻花一例,不正是多年「櫻花熱」外顯的恙症嗎?
註釋:
註一:(賞櫻熱! 撫順公園趕走榕樹改種櫻〉聯合報2012-03-03。
註二:山路上的這些植物,並非無名,包括白桕、香楠、紅楠、九丁榕、大葉釣樟、華八仙...等等;也並非無用,即使對人類社會無用,卻對同在生態系統的中其他野生朋友們是有用的。
註三:本文節略版刊載於聯合報民意論壇201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