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蟲語的奧妙世界,人類如何解密?樹上尋常蟬兒,你可曾聽出牠高歌中的情感和慾望?或許,那些引吭大放及竊竊暗語,都在明示/暗示著「用心聆聽」。昨天我們跟著大谷博士,一窺「蟲語語言學」的殿堂之美,今天請繼續打開心、眼,專注閱賞一首首由人與蟲交織譜出的特別樂音。
長小蠹蟲的求偶三部曲
透過大谷的研究報告,我看到一種住在橡木、或是針葉林與闊葉林中常見的蛀蟲,稱為「長小蠹蟲」(Platypus quercivorus),他把這種小甲蟲的行為與聲音,分成了三部曲。
首先,一隻母的蠹蟲走進蛀洞前會先發出「靠近之聲」(approaching chirp)。接著,母蛀蟲會製造「交配前奏曲」(premating buzz),引導一隻公蟲出洞迎接,第三階段,公蟲會發出「前進蛀洞之聲」(in-gallery chirp),一面就會退出洞來,讓女士先行進入後,公的才尾隨跟進。
這樣的劇情鋪陳聽起來合情合理,跟人類求歡過程大同小異,只是這些小生命渾然不察,原來「隔牆有耳」。
但是我很好奇,難道每隻小蠹蟲在求偶過程中,都會發出一模一樣的聲音嗎?大谷說,他們曾把不會發聲的母蟲放在實驗中觀察,發現公蟲不會接受這些安靜的母蟲。此說明了語言溝通是動物行為中非常重要的媒介,而且也有特定模式。
大谷博士把這些個別聲音錄製下來,透過示波圖與聲譜圖來呈現這段聲音振幅與頻率的基本資料,就像是為聲音申請了身分證,做為後來辨識的重要依據。
以「聲」追蹤外來入侵種
然而大谷不僅針對這些會造成人類經濟損失的害蟲進行研究,他也曾透過監測蟬聲,作為設置綠色廊道(green corridors)的評估指標。甚至也跟國外大學的電機學者合作,發展出一套自動辨識(Automated Identification)系統,來調查一些外來種入侵的問題。
大谷拿出耳機,要我聆聽幾種不同的鳴蟲聲音,非常悅耳,像是野地中的蟋蟀與螽蟴組曲,接著他要我聽一種聲音,明顯曲風激烈、聲音洪亮。大谷說,這種昆蟲是來自於中國,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聲境中。於是,他像是警探一樣(啊,果然符合我的想像),開始建構出這種生物的傳播歷史,以及擴散的區域與路線。
大谷說,這些外來昆蟲所帶來的影響,可以分成兩種層面,一種是對人在文化上的感受,比如過去小時候所聽的聲境,被這種聲音強迫取代,其實會帶來一種失落感;另外,昆蟲本來就非常仰賴聲音來進行社會行為的溝通,如今來了一位超級大聲公,每天大家都得聽牠強勢的發言,生活難免受到影響,所以大谷最擔心的還是牠們對本土生物的衝擊。
我想大谷應該沒有聽過台灣騷蟴的聲音,如果有機會讓這些生物來個超級比一比,台灣幾種昆蟲應該有機會奪冠。不知道這些生物是否也反應了在地的人類文化,至少比起日本人的輕聲細語,我覺得台灣人講起話來還蠻大聲的。
觀聲命與生命觀
聽了一早上的昆蟲故事,咖啡杯也見底了。大谷決定盡地主之誼,帶我好好認識筑波。他開車帶我來到這附近的霞浦湖,這可是日本的第二大湖,簡直讓我以為來到了海邊。湖裡的魚類,因為受到福島核災的輻射影響,禁止捕捉食用。
但是對大谷來說,最讓他難過的是,原本他最喜歡去森林採集美味的蕈菇,只是受污染的土壤也波及了菇類。不過想到自己的年紀,30年後也是死路一條,就不太在乎這場意外帶來的傷害,反而更練就出豁達的生命觀。
我們登上湖畔的展望台,附近遼闊的田園景象一覽無遺,還可遠眺筑波山,雙峰相連與富士山同列為日本名山。身旁的昆蟲學家,搖身成為導遊,由聲景的傾聽者跨界到地景的解說員。而一整天的相處,讓我對這位有著溫柔心腸的東北硬漢,有更貼近的認識。
大谷說,其實自己的夢想很簡單,他希望退休後,能回到北方的家鄉,每天過著採菇泡湯,與大自然為伍的日子,他所有的話我都聽在心裡。我想告訴大谷博士的是,非常感謝他引領我來到關東平原上,聆聽到大地的耳語,同時也讓我有此機會欣賞到,一位日本學者帶給我的獨特旋律。(全文完)
※本文感謝林業試驗所陸聲山博士的協助與諮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