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期進入尾聲,各大專院校以原住民族部落為營隊地點的「山地服務隊」即將在學期結束後進駐所欲出隊之部落或學校。值此新世紀時刻,身為知識份子的大專學生對於「山地服務隊」的營隊理念與認知是否也應有另一番新的體認?筆者在長期接觸部落多年,基於親身體認與關懷,願意提出經由深切反思後的心得與即將於寒假進入部落的同學分享。
長期以來,「山地服務隊」一直是各大專院校服務性營隊的要角,許多日後從事人類學研究或原住民族文化工作的漢族朋友也多是因為參與「山地服務隊」而與原住民族結下不解之緣。然而,由於原住民族部落經濟、文化與倫理的崩解是因政府枉顧民族殊異與文化分歧,同時基於漢文化沙文主義的漢化同化政策所造成,因而,過往「山地服務」一詞本身即隱含了高—低或優—劣的階級、民族之分。因為對於主流社會的漢族朋友而言,「山地人或山地同胞」是相對於漢民族的小老弟,而作為老大哥的漢民族是來「服務」小老弟、「幫助」這些「同胞」早日適應、跟上以漢民族文化量身定做的主流社會。
同時,由於「山地服務隊」已成為各社團每年寒暑假的「必辦活動」,並未嚴謹深刻思考「山地服務」存在的背後原因,以進而終結「山地服務」。於是,我們每年都會看到許多懷抱「服務熱誠」的同學進入部落後以欣賞異文化的浪漫情懷遊走於部落中;以高傲的知識份子姿態批評部落特殊文化風俗;由外在者角度拒絕學習或檢視傳統已然崩解的部落結構,以及因之而來的脫序模式,進而加深自身的刻板印象而不自省;或者以「漢人原罪」的贖罪態度盡力「幫助山地人」以進行自我救贖。
結果,在一次次的營隊、檢討會後,「山地服務」仍然只是「服務」,對於參與「山地服務隊」的同學而言仍只是另一次的營隊經驗;「山地服務隊」仍未被思考其存在的意義對於整體社會而言是否正常,欠缺主動自省能力的同學亦未曾藉由參與活動完成「反省」此一身為知識份子的責任;各服務性社團以「永續經營」的認知所籌畫的「山地服務隊」也仍只是持續在所出隊的部落或學校「永續出隊」下去——大學生來了,一切如昔,大學生走了,一切如故,什麼都沒改變。
正如筆者前文所言,原住民部落的崩解是政府所執行之政、經、文整體政策所造成,因而奠基於此的「山地服務」本身之存在即是社會發展的非正常現象。誠然,任一社會均會有身處於弱勢的「特殊類屬」,例如受暴婦女、勞工等,因而也會有相應的服務機構或單位,而這些「特殊類屬」當然也非社會發展的正常現象。但若一個「民族整體」均因政府殖民政策而從屬於弱勢甚而成為被壓迫的對象,而有對一個「民族整體」的「服務活動」,我們就必須仔細審慎思考「山地服務」存在的意義為何,以及是否要破除「山地服務」。
筆者認為,大專院校服務性社團的「山地服務隊」絕不是一個需要「永續經營」的營隊,而是一個以「終結山地服務」為理念、以實現「部落自治自主」做為「終結山地服務」此一目標的營隊。而這個理念或目標的達成在政府以主動積極政策解構漢文化政經體的不可期待性下,身為知識份子的我們、「山地服務隊」的一份子理所當然須肩負起這個責任:步入部落後,鼓勵部落青少年文化尋根從而建立積極民族意識;部落課輔協助青少年提昇教育水平以利在漢民族強調文憑學歷的社會中取得有利的發聲位置;以及,每一位曾經參與過「山地服務」的同學在步出部落後共同為解構社會對原住民族的刻板印象而努力。
或許過往的「山地服務隊」雖然也曾培育出些許懂得反身自省,願意基於民族平等態度與原住民族相處的同學,但在新世紀的此時,筆者認為我們應該更嚴肅思考「山地服務」的本質,並在營隊理念上加諸更積極的責任。換言之,「山地服務隊」絕不是一個僅僅提供給來自不同民族屬性的隊員觀光異文化的營隊,其營隊活動也不是一個單純體驗不同生活、文化經驗的「服務性」活動,更不是一個在毫無反省能力下佐證社會對原住民族刻板印象的媒介。反之,「山地服務隊」絕對是一個強調知識份子參與社會實踐的營隊,他的目的也絕對不是「永續經營」,而是「終結自我」。
終身獻身阿爾及利雅獨立運動的黑人知識份子法農(Fanon)曾於臨終前鉅著《大地不仁》書中豪語:「為了我們自己與人類,同志們,我們必須翻轉出新的一頁,我們必須以新的觀念奮鬥,必須不懈的朝向新的人類境界行進著。」如果我們自許為知識份子,願意實踐我們的理想與熱情,就讓我們在成為「山地服務隊」一員的同時,也勇敢的承擔起我們的責任,和所有曾經以及現在的夥伴在新的世紀一起為「翻轉出新的一頁…朝向新的人類境界」—終結山地服務、實現部落自治自主、解構漢民族文化沙文主義—而努力。
資料來源:原住民電子報九之四 http://www.watahope.idv.tw/abomagaz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