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才過,一群志工再度回到深坑的偏遠山區,修葺北台灣的最後一間草厝。希望它跟日本合掌屋一樣,繼續展現傳統農耕的生活作息空間。
這次他們依舊從山腳扛鷹架,走進海拔四百公尺的蓊鬱森林。幾位老人家繼續住在此一百年草厝,植茶種稻。三年前整修時,他們還可以爬上屋頂,但這回只能央請其他壯丁幫忙了。
其實,來自各地不同角落的志工一直沒有離開。三年來,他們仍在此進行各種農事的共學,譬如種稻、採茶、鏟筍和挖地瓜,還有進行長期的手作步道。每個星期都有不同的志工帶頭,視此為自己在新北的家園。
但春節後的修草厝,更是一個慶典儀式。有了上次的搭蓋經驗,這回大家都知道如何就地取材。草厝的一草一竹,皆取自當地森林,實為百分百的綠建築。一般人看到土角為基底的草厝煥然一新,還能居住使用,往往會驚喜不已,但我們更有一份莫名的感動。
要之,為何必須三年一次,因為外層的茅草會朽壞。再者,搭蓋草厝的白茅,不是隨便可以取得,而是要犧牲茶園的諸多土地。因而在這個森林裡,茶園旁邊常有大片一叢叢及腰的茅草,那可不是荒廢之地,形成芒草雜生,而是特別栽種的白茅。此外,土地有限下,老人家只能盡量利用空地栽種。無奈的是,光是一年的茅草量還不足夠覆蓋屋頂,蒐集三年的茅草也僅僅能整修一面。
三年前,草厝重新換好一面時,阿公們早就未雨綢謬,積極地為下一個三年栽種需要的白茅。每次上去,經常看到他們在曬茅草,淘汰雜朽的。不這樣花費功夫,難以獲得優良的草材。更麻煩的是,他們還得花費時間照顧茅草,不時摘除雜生於間的野草和蔓藤。
從日治初期,一百多年下來,為了維持草厝的存在,阿公的家族喪失了不少茶葉的收入,就是為了此間草厝的存在。阿公難免會跟我嘮叨,整理草厝實在有夠辛苦,乾脆改成鐵皮屋一勞永逸。
如是抱怨,我不免提問,既然如此哀怨,何以保留至今。阿嬤可是嚴肅的回答,這種話絕不能提,對神明很不敬。我點點頭,體悟了草厝有一不可說的神性,會帶來好風水。志工隊的領頭羊是山村的蔡班長,始終認為阿公們對草厝很有感情,捨不得放棄。
幸虧天公疼憨人,因為草厝的屹立,繼續是生活起居的空間,感動了許多經過森林的登山客。晚近幾年,阿公們的茶葉根本不需要艱苦地運送下山,還未採收,早都被山下的有識之士搶訂一空。
這次修葺最大的不同,除了志工們繼續無私的付出,阿公的兒子們也回來參與。我隱隱感覺,他們看到志工們的奉獻,勢必銘記在心,因而有了返鄉的認同。草厝會繼續存在,除了靠外來者的熱情信念,還是得加上在地的力量。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森林,而森林又有草厝坐落,意味著人跟自然百分百的和諧互動。對參與的數十位志工來說,草厝的再次維護,彷彿完成了一個重要的祭拜儀式,春節因而過得很充實。
我如此滿懷感恩地看待,也期待每三、四年,繼續有此一志工的修繕,在森林裡定期發生,讓這間草厝撐出一片北台灣的農業美學。
※ 本文原刊於 自由共和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