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最高的錯誤 | 環境資訊中心
社論

全國最高的錯誤

2007年03月24日
作者:陳玉峰(靜宜大學生態系教授)

東北亞最高峰的玉山拔海3,952公尺,爾來漸次被尊奉為台灣的聖山,其山塊載滿古地史、生界演化的孑遺,堪稱北半球自多次冰河時期以來,生界或生物的諾亞方舟。自平地上躋玉山,相當於由赤道附近北溯至阿拉斯加,這是因為海拔每增高1公尺,環境及生物相的變化大約等同於平面北移1公里之所致,玉山,絶對是台灣的台灣,其有生、無生的樣相,豐富度無以倫比,因而吸引無窮的登山客,爭相朝聖而絡繹不絶。

於是,解說服務暨山中倫理的導引,成為經營管理單位的重點工作之一。2007年3月12日,筆者擔任中視「台灣誌」5週年慶專輯製作的生態解說,叩關天路,除了在塔塔加鞍部發現警車內被獵殺的山羗、兇器之外,也發現多面解說牌的謬誤,為避免誤導國人,且因筆者曾經是玉山國家公園首任的保育解暨解說兩課課長,基於筆者對這片土地生界的情感,更該協助往日機關扭轉錯誤。

排雲山莊上方,標高約3,556公尺(筆者尚未以衛星定位校對)處有面新設解說牌,標題為:台灣冷杉與玉山箭竹之爭,文字:「高海拔的冷杉,因氣溫低,土壤不沃,小苗生長極為緩慢。胸徑20公分以上的成熟樹,樹齡已達150~550年。台灣冷杉與玉山箭竹,透過森林火災,正進行著一齣生存競爭、彼消我長的精彩好戲,冷杉與箭竹之邊界即為森林界線」;左側附圖即該地所能見及的森林界線,且將左側矮盤灌木標示為玉山箭竹。

全國最高錯誤解說牌,誤把玉山圓柏充當玉山箭竹,把合歡山搬到玉山(陳月霞攝)。任何稍有常識的人馬上可察覺,圖中所謂的玉山箭竹事實上就是玉山圓柏,兩者天差地別,天底下誰看過竹子的長相像裸子植物或針葉樹?該製作精美的牌示,錯把全台灣最珍貴、最標準、幾乎是唯一最整齊的玉山圓柏與冷杉的森林界線,說成像合歡山、石門山被火燒掉的,冷杉林與玉山箭竹的高地草原。天可憐見,全國最佳的天然森林界線竟然淪為火燒的產物,最好的解說資產却被蹧蹋掉了。筆者所知,玉山西坡至少百年來從未發生過火燒,只在玉山圓峰附近,估計百餘年前曾有小規模火燒;即令合歡山區的火燒循環,冷杉與玉山箭竹根本不是「生存競爭、彼消我長」,恰好相反,玉山箭竹的最佳生育地正是針葉樹林下,林下箭竹可長高至 4~5公尺,多次火燒才將箭竹燒成高地草原,若冷杉可拓殖成林,玉山箭竹始可恢復正常體型,當然,箭竹過高過密必將阻止冷杉苗木建立,但冷杉更新可透過孔隙作用來完成,自古迄今,冷杉皆可在地更新,何况,就算是「競爭、彼消我長」,將血淋淋的鬪爭寫成「精彩好戲」又是什麼心態?

詩人的詠嘆歌頌,被誤導將玉山說成禿頭絶頂(陳月霞攝)。圓柏、冷杉、箭竹等「精彩好戲」可講上三天三夜,但一丁點也搭不上解說牌的荒謬;無獨有偶地,該謬誤牌旁側,併立一面引用余光中詩句的牌示,描寫玉山的崇高,無論什麼動、植物都望之却步。不知是誰誤導詩人有此觀念,硬把玉山頂原本具有小喬木說成寸草不生。1896年首批攻上玉山東峰的探險隊,隨行林學博士本多靜六就宣稱,台灣即令4,000公尺的山頭,只要腹地大些,冷杉林也爬得上;被日本登山史承認為首登玉山主峰頂的森丑之助,絶食2天後,於1900年 4月11日登上主峰,1926年係他生平最後一次叩關絶頂(隔年似乎投海自盡),他在峰頂留牌刻字,呼籲世人讓玉山綠化,他絶對清楚玉山山頂往昔的鬱鬱蒼蒼;1981年11月15日筆者首度調查玉山頂,仍然發現一株玉山繡線菊;即令現在,玉山頂尚存至少2株玉山圓柏的樹頭,幹基徑超過10餘公分。百餘年前的玉山至少還比現今合歡東峰頂的矮盤灌叢更茂盛,是登山客剷除其綠蓋,玉山的血統並不禿頭啊!國人何其忍心,讓詩人奉禿山頂為正朔,從而改造玉山血脈?而聖山山神又何堪?

玉山草花的玉山沙參花朵被上翻(陳月霞攝)。不止如此,塔塔加鞍部解釋玉山氣候的石板(已裂成兩半),最後一行刻字說玉山年平均相對「溫」度約80%,顯然是「濕」度的誤植;海拔2,886公尺的「玉山草花」,將玉山沙參自然下垂的花朵,硬是上翻拍攝而列牌解說,凡此皆可容忍,但對聖山最高海拔的解說牌系列,完全錯誤的詮釋有必要即時更正。

事實上台灣到處矗立著荒腔走板、顛倒是非的解說牌,其中,最令人噴飯者,例如林務局阿里山區二萬坪有座紀念碑,紀念因試車身亡的進藤熊之助,石碑刻字「從七位(註)進藤熊之助君殉職碑」,却被林務局立牌「翻譯成」:「阿里山鐵路七位殉職碑」,狀似多死了6個人;阿里山國家風景區管理處所屬的奮起湖,舊日本神社遺址解說牌,說該神社「坐北朝南,向著日本方向」,而台灣在日本之北乎?坐北朝南又要向著日本方向,恐得繞上地球一整圈才能硬拗!還有全台灣中海拔到處存在,且分佈於日本、琉球的昆欄樹,在大凍山登山步道旁的大樹,被立牌說是:「目前所知,僅澳門有一株相同的樹」!

凡此,說明官方版的解說牌,耗費人民納稅錢,却充當愚民、誤導的現象不知凡幾,另如三義火炎山,林務局先是在大門口立牌禁止人民進入,却在山上大設解說牌,想必是立給猴子看的。唉!台灣的解說牌早該「清理門戶」矣!而親山、愛山不只是「無痕」登山,認知深度、土地倫理更深層的內涵,有待從任何解說、環教提昇。

註:「從七位」為日本官位級職名稱。

本文圖文來源詳見 陳玉峰部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