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上山的遊客走出路徑影響生態,而施作步道作為導引,然而,施作步道之先,又不得不開設施工便道,原始棲地硬是切出傷痕。這些現象使得台灣千里步道協會副執行長徐銘謙投入步道運動,摸索出一份有尊嚴又能照顧地球的工作。
發包成工程 施工便道讓車子上山 步道無法「腳踏實地」
多年前,台北縣(現新北市)桃源谷大草原因遊客踩著草皮,走出各自不同的路徑,導致遊客迷失其中,也破壞草相。主管機關為了導正亂象興建步道。只是,步道使用石板當材料鋪路,為了運送沉重的材料上山,不得不鋪設施工便道。當工程結束後,不但剩餘的材料留原地、沒有運送出去,更多了一條施工便道,吸引客車、四輪傳動車上山。
原來只是解決行人踩踏草原的問題,最後連車子也上山了,無法可管下,施工便道變車道越切越深。而遊客也沒有因為鋪設步道而「步入正軌」,堅硬的步道使得遊客改走旁邊較軟的路面,原先計畫的美意被扭曲了。這個案例也是關心步道運動的起點。步道有個最簡單的答案,那就是走在裸地上。
其實,早於國家概念之前,人們就因交易、旅行等目的走出路來。那時並沒有政府來設置道路,也沒有專業技師的存在,端賴社會人士出錢出力。這些道路現被稱為「古道」,若至今仍能使用,更證明它耐受力夠,十分好用。
造成無法「腳踏實地」的理由,居然與制度邏輯有關,由政府出錢,就得循工程發包。當政府以「資本門」[1]編列工程預算,就只能以工程手段來解決問題。就算由工程單位保固,過了保固期,便因缺乏經常門會計科目來維護,政府委託部門只能等工程全數損壞,再一次以資本門來招標興建。
工程難體現步道完整意志 頭、手、腳待整合
步道施作的另一現象是,設計和施工之間的邏輯是否一致。設計者有如一個人的頭腦,施工者則有如雙手。
進入工程發包體系後,先有設計圖。設計圖的原理要好畫圖,工程要好驗收;因此使用規格劃一、工整的材料,形成整齊劃一的階梯。這份完美設計圖會交給施工單位完成,然而施工者無法反映現況、影響設計者,現場的經驗常常無法被累積,也難以用於改善下一次步道工法。因而完成的步道無法滿足使用者的需求,於是形成「頭手分離」的現象。
另外,材料的選擇也影響步道的命運。若稱材料為腳,當材料決定了設計,就如同「手腳倒置」。什麼是材料決定設計?工程進行時,設計者只能依照業者取得的材料設計,變成由市場原料決定山林面貌。
而傳統工法或自然山徑,則是儘可能就地取材,有些地方是卵石、有些是砂岩、頁岩、安山岩……不同石材,不需證照,也沒有設計圖,打鑿方式各異,卻因長期經驗累積發展出不同樣貌,演化出各地步道的個性及差異性。這樣的傳統技術有頭有手,呈現完整的意志。
頭手腳合一的步道,石頭雖不規則仍能維持穩固,反而越平整、越小越好搬的石頭越需要水泥膠合。
到山村手作步道 工作假期保留獨特魅力、活化山村經濟
台灣過去致力於公民參與,倡議「天然步道零損失」及「水泥步道零成長」,並訓練志工擔任公民科學家。台北水泥化已經達到75%,天然步道卻不到10%,於是志工便在倡議階段發揮了極大效果,他們動用公民科學家調查台北市的老樹綠地,期望能透過保留率地,形成讓生態相聯結的綠網。
手作步道或許無法立即改變國家工程的發包邏輯,卻能將生態旅遊結合工作假期,步道維護就是遊憩行為。參與各地手作步道,也能認識當地獨一無二的文化紋理,例如入山儀式、特殊手作工法,甚至特色餐點,使得手作步道魅力四射,並帶動當地社區的山村經濟,千里步道從參與者的回饋中,也得知許多人非常喜歡這樣的模式。
工作假期改變人和土地的關係,不但與當地社區深入互動,也解決了步道問題,參與者也感受到參與地球修復,形成良性循環。
更重要的是,志工願意花時間填補、維修步道,有些是工程做不到的事。2014年嘉明湖國家步道沖蝕溝,志工們花了兩天的時間,搬運大量土石回填,把問題處理完工。若問何以志工做的比較耐用?因為志工願意不計時間搬大石頭,自然能做得更紮實。
美國立法保障步道維護 紐西蘭靠使用者收費培養護林員
國外經驗又如何呢?全長3500公里的美國阿帕拉契山徑,1968年設立國家步道系統法,規範維護者須與民間團體建立夥伴關係、並透過契約明訂權利義務和聯邦政府、州政府一起合作,部分經費來自募款,也可招募志工、和其他民間團體合作。
每年5至10月非雪季期間,每週都有志工來進行步道維護,若遇到比較難解決的問題,就透過發包讓專業公司來做,專業公司也是人力為主,日常維護就由民間團體負責。這吸引了眾多民眾前來,有人從美國西岸開車前來,把他一年的休假全用在這裡當志工。
山徑的目標就是盡可能原始化,不造成環境過度負擔,另一方面也希望藉由志工的引入,帶動及活化山村經濟。這裡也提供簡易的生態廁所,不但志工蓋、志工維護,桶子滿了也由志工攜出、傾倒、換空桶。這些工作十分耗費人力成本,雖有志工分攤人力,卻也能讓使用者意識到維護生態環境並非易事。
紐西蘭國家公園則會雇用專業護林員(森林護管員),進行森林救火等各種事項。此外,護林員在氣候暖化造成的步道災害、倒木、土石流、水患等,也都發揮了立即救助的功能,制度彈性又即時。每個工作站會設置約20到30位護林員,而這些資源則來自「戶外稅」。在這裡使用山屋、步道都要申請,使用者必須付費,這些稅收不便宜,卻得以養成一批戶外活動專業人員。
與香港互相借鏡 步道師技藝備受重視
香港郊野公園在英國獨特的治理風格下產生。因前總督戴麟趾爵士倡議,《郊野公園條例》於1976年生效,隔年6月劃定第一批受法律保護的郊野公園,至今40多年。管理雖由白領的辦公室人員處理文書工作,但日常的維護工作,如種樹等,則交由藍領工人累積相關的技術知識。
香港曾與2017年找千里步道交流,他們說要和台灣學習,因為遇到「老總」(專業技工)技術人力的老化,年輕一輩不想做這麼辛苦的事情,導致傳承出現困難,因此想向台灣學習工程發包,如此一來政府不須養人,也不用討論技術的問題。千里步道卻想學習如何將技術人才留在公務體系,以確保工程品質。
對於香港老總人力凋零、後繼無力,千里步道提供一個概念——「自己的山徑自己修」,引入戶外團體,比如越野團體、童軍團這類山徑的重度使用者,促進香港民間團體之間的對話。在此之前,他們從未意識到山徑的退化,與自身行為有關、為這件事負責。
除了引入工法之外,也導入制度——民間團體志工如何補充郊野公園維護人力的不足,甚至技術的培訓,「老總」制度因此維繫下來了。
這些老總工作40年,從來未被視為一項有尊嚴的工作,但當他們帶領志工進行步道修復時,志工們視之為老師,態度十分恭敬,也翻轉了社會階級的觀念。
※ 本報導依據徐銘謙11月11日於哲學星期五「照顧地球的理想工作圖鑑——從種樹、步道維護的日常談起」部分演講內容寫成。台灣千里步道協會12月1-5日舉辦「第四屆亞洲步道大會」,活動精彩敬請關注。
註釋
[1]政府支出分「資本門」與「經常門」兩大項,資本門支出指購置土地或房屋、公共工程經費、購買使用年限2年以上且金額新台幣1萬元以上設備,及對國內、外民間企業的投資等;之外的支出則屬經常門。資料來源:行政院主計總處的107年度總預算編製作業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