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在中印兩國之間,尼泊爾因地理位置、植物資源的多樣性為人所知。他是世界最高峰聖母峰的故鄉,恆河流經山谷間更造就肥沃的洪泛平原。尼泊爾以鮮豔多彩的樹形杜鵑為國花,盛產可以治療發燒、便秘、腸道蠕蟲、皮膚病和肝炎等病症的印度當藥( Swertia,學名:Swertia chirayita)。
長遠以來,在地社區發展出豐富的民族植物學知識,將大自然的資源與植物應用於藥物、食材、提升生態效益。
但任教於特里布萬大學(Tribhuvan University)的民族植物學家喬社里(Ram Prasad Chaudhary)指出,年輕的一代正逐漸疏遠這些古老傳統,將之視為迷信。
喬社里從1975年開始投入民族植物學研究,當時他還是研究生。《Mongabay》特別專訪喬社里,以進一步了解民族植物學的發展、如何替未來的世代保存這些知識。
《Mongabay》問(以下簡稱問):首先,想請教你尼泊爾民族植物學的發展史,這方面的研究如何開始的?
喬社里(以下簡稱答):以尼泊爾來說,在地社區沒有留下太多學術資料。民族植物學的記錄最早可追溯自1900年代,當時東印度公司的代表布坎南-漢米爾頓(Francis Buchanan-Hamilton)來到加德滿都。他在著作《尼泊爾王國見聞錄》(An Account on the Kingdom of Nepal)中記載許多植物的用途,如:印度當藥、白瑞香(Lokta)、月桂等。依當時規定,他的活動範圍不能超出加德滿都。因此,這些都是加德滿都附近的植物。
之後,植物學家胡克(J.D. Hooker)從印度來到尼泊爾。他紀錄下雷布查(Lepcha)、古隆(Gurung)、雪巴(Sherpa)一帶的社區居民應用民族植物的情形,如傳統釀酒、飲品等,並發表於《喜馬拉雅期刊》(Himalayan Journals)。
20世紀中,印度學者班納吉(M.L. Banerji)到尼泊爾東部進行博士研究,讓這領域的研究再度活絡起來。之後,尼泊爾的研究人員接棒推進,我也是其中之一。
回想2007年,當時尼泊爾有記載的藥用植物不到700種,約是目前有記錄物種的11%。在民族植物學家不懈的努力下,2022年已有40%的植物被列為藥用植物。
我們觀察到一個特殊現象:平原地區擁有豐富的藥草資源,但使用率卻較低。隨著海拔上升,藥草的使用率也跟著增加,山上的居民使用率最高。原因可能是,住在平地的人較易獲得西藥,而住在偏遠山上的人選擇不多,只能相信傳統藥草。這一點頗為諷刺。
問:你們如何記錄在地社區使用藥草的傳統知識?這過程是否很困難?
答:這並不簡單,我們必須花時間待在社區,跟居民談談他們使用的藥草。有時藥草近在眼前,你卻渾然不覺。90年左右,我曾和同伴去馬卡魯巴倫(Makalu-Barun)駐點研究。有一次,我看到屋主將植物葉子往屋外丟。我問他,為何不用這些葉子餵牛?他答牛不吃,但「其他人」會吃。我追問,「其他人」是誰?她說是如同我們一樣的外來者。
她接著說,這些葉子可以拿來泡茶,而我們已經喝一週以上了。這飲品聞起來像茶,但不太一樣。因此,我們搜集了葉片的樣本,寄到國外檢驗,這才發現它不含咖啡因。經辨識後,確定這是紅淡比(學名:Cleyera japonica)的葉子,是一種原生於亞洲的闊葉常綠灌木。就目前所知,這裡是唯一把紅淡比作成茶飲的地方。我們將這個發現發表在美國的期刊。
後來因尼泊爾內戰,我們再也沒回到這個村子,也無法進一步研究。至今,我仍認這是值得深入探討的題目。
問:年輕人會將民族植物知識視為迷信嗎?他們是否更偏好西藥?
答:是的。幾年前,我帶學生去高海拔山區,兩位學生出現頭痛症狀。由於醫院和診所都很遙遠,所以我建議他們去看當地的民俗治療師。
兩人症狀相似,開出的處方卻相異,這一點讓學生不太信任民俗療法。我自己猜想可能是兩人體型有別,一位體重重很多。幸而兩人在服用藥方的隔天都恢復正常,並且繼續上路。
民族植物學的研究已經累積一些成果。可惜的是,政府、非政府組織、社區與學術單位都未能提出適當的政策與獎勵措施,讓這些成果好好地留存運用。
問:你建議怎麼做可以讓這些民族植物學的知識留存給未來世代?
答:如我所說,年輕人不相信藥草療法與民族植物學知識。因此,首要之務便是建立觀念,讓年輕人了解,民族植物學知識的基礎並非迷信,而是累積許多世紀所傳承下來的知識。
動員來自各地的族群組織一起參與也是關鍵。雪巴(Sherpas)、塔魯(Tharus)等族群的內部都有負責延續祈福、舞蹈等傳統儀式的單位。舉例來說,西尼泊爾的德爾帕(Dolpa)就有好幾個社區成立了健康機構,他們培訓傳統草藥的醫務人員,提供居民基礎的保健服務。社區也集眾力支持治療師,供應他們執業所需的資源。
要推廣民族植物知識的應用,綜合應用也很重要。我幾年前拜訪中國時看過一種做法:西醫、草藥治療師等不同傳統醫療專家組成團隊,一起診療病患、決定出對病患最有利的療法。我認為這是最好的實踐。
此外,政府也應該提供民族植物學更多研究經費,記錄並延續這些傳統知識,不要讓它們失傳。
問:是否有傳統植物學保護生物多樣性的實例?
答:外來種小花蔓澤蘭正在尼泊爾數個保護區蔓延,南部尤為嚴重。有些社區嘗試種植薑黃來遏止這個情況,有的社區則是把外來入侵種混合碎米用作牛隻飼料。這些都還在試驗階段,需經過研究與記錄才能確認是否有成效。
問:在地社區的藥用及食用植物多數是從野外採集而來。但依規定,國家公園保育區與當地森林內不得採摘珍貴植物。這問題你怎麼看?
答:居民常去附近的森林採伐木材換取報酬,他們不太會去注意森林裡珍貴植物。我們從國家公園管理單位的名稱「國家公園與野生動物保育局」就可看出,政府關注的是明星動物,而非珍貴植物。
尼泊爾的國家公園規定禁止當地社區居民在森林裡採集,但鄰國印度並沒有這種限制。印度的傳統藥草治療師(例如hakims、baidyas)可以在保護區內採集植物資源,以延續當地人的傳統及正當性。
很多地方劃設了保護區後,當地人就被迫遷離家園,如果將失去人與當地動植物知識的連結。當生活背景完全改變後,想要讓這些知識傳承下去將變得十分困難。
參考資料
- Mongabay(2022年9月28日),Documenting Nepal’s plant-based medical tradition: Q&A with Ram Prasad Chaudh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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