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聖邪門(中):113根煙囪 | 環境資訊中心
看守綠生活

問。聖邪門(中):113根煙囪

2023年02月02日
作者:謝和霖(看守台灣協會秘書長)

由於高科技聖邪門獲得如此高的看好度、支持度,一座座的高科技聖邪門陸續聳立起來,且越來越龐大。他們先是擠爆了北部風城,而後進駐南部古城臨海漁村,緊接著在中部文化城多處盤據,現在又快速在這幾個城市裡繼續擴大勢力範圍,包括在文化城西低矮台地東麓的一座高爾夫球場,設置一座運用當今最先進技術打造2奈米微建築的頂尖高科技聖邪門。

只是,高科技聖邪門就像黑洞般,要把那麼多的微建築擠進越來越小的空間裡頭,就需要吸取越來越多的能源與資源,包括許多種危險或有毒的化學品。這些能源與資源從哪裡來,通過高科技聖邪門的黑洞之後,又跑到哪裡去,不僅影響著一旁豪華聖邪門裡頭的住民之生活品質與身體健康,也深深地影響著人類棲地安全與未來福祉。

中科二期擴建計畫範圍。圖片來源:取自變更中部科學工業園區台中基地附近特定區計畫書

中科二期擴建計畫範圍。圖片來源:取自變更中部科學工業園區台中基地附近特定區計畫書

但他們為了獲取更多那閃閃亮亮、叮叮噹噹的東西,不願帶著人們去探究、去思考。他們用那閃閃亮亮、叮叮噹噹的東西所發出的耀眼光芒、震耳聲響,遮蔽我們的眼睛、霸佔我們的雙耳。他們對著那些還有一絲清醒的靈魂,高唱著「不要問我它從哪裡來,不要問我它要往哪裡去」;嗯,那是他們的商業機密。

我茫然地在街頭走著,進入捷運、轉搭公車,由我所從來,回到我應歸。一路上一個個臉孔流過雙眼、進入腦海,部份隨著時間消逝,部份則混凝著我的悸動而沈積在記憶裡。我看到年輕媽媽帶著小孩,他們或仰起稚氣臉龐愛慕地望著牽著他們可愛小手的母親,或好奇看著車窗外的景物,或牙牙學語地重複著媽媽的話語,或思索著還未能理解的事物,臉上流露著一絲天真的迷惑,種種純真之情不禁令人愛憐。

一路上也總能看到許多青青學子們,嘰嘰喳喳地談論著他們之間的趣聞,年輕身軀裡的充沛活力,想必鮮少會去思考人類將面臨的生存威脅,那逐步逼近、充滿死亡氣息的未來時空。但已在這世上待過數十年光陰、已積聚過剩物資、也產出太多廢棄物的中壯世代,是否該為這些年輕世代思考一下他們在20~30年後所要面臨的世界?

不知那存在於年幼身軀裡的原始靈魂,在經歷現代社會種種物質、資訊、廣告、文化的洗禮下,長大後會形成什麼樣的價值觀?會有什麼樣狀態的生理、心理、知識與能力,面對20~30年後的世界?他們未來的樣子我們可以想像,但極可能讓我們意想不到;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們要面對的未來──如果人類社會再一如往常運作,持續追求、支持各種聖邪門的成長,不願正視早已展開巨變的人類棲地,不去轉變、節制造成巨變的種種聖邪門──那未來時空對人類鐵定不再展現一絲絲友善的態度。20~30年來,逐步浮現出猙獰面孔的世界,不是很明顯地已經顯現在你我面前嗎?

我心裡哀嘆著,是啊,約莫在前一世紀末、這一世紀初的世紀交接時期起,老天越來越變化莫測的極端天氣,已把這樣的趨勢逐年鋪展開來;許多科學家、環保人士,早已說破了嘴,警告、提醒、抗議、抱怨、好說、歹說,請掌管各種聖邪門的老中壯世代們思考如何永續發展,他們就說會好好永續經營;請他們發展綠色經濟,他們就發展表面綠色的褐色經濟;請他們負起企業社會責任,決策時要考量環境、社會與治理的因子,他們就產出一本本厚厚的、美白漂綠的報告書,做些公關活動,重點還是擺在追求各種聖邪門的成長!

夫復何言,我心裡哀嘆著!

20~30年光陰,倏忽即過,真的並不長;屆時,當今中壯世代將面臨身軀的蒼老,同時也將面臨人類棲地的極度衰敗,更將面臨當今年輕世代的怨懟不諒解:為何造成了這麼巨大的問題之後,不把問題解決,又製造出更巨大的問題,把這種生命難以承受的重擔丟給他們呢?

我坐下來,打開地圖,望著座落在中部文化城西邊那座低緩的、形似脊椎往南延伸的台地,回想起年輕時在那座城市求學的短暫歲月;是啊,30餘年了,這歲月長到洗去了許多記憶、感受,卻又倏忽而過,真的並不長。

那時,課餘閒暇時總愛去打打籃球,活動一下長時間待在書桌前而逐漸僵硬的身子,享受球兒穿籃過或與人碰撞被彈開的有趣;就在那時,在體育課上學會了慢跑時要怎麼控制呼吸,讓原本跑沒幾步路就氣喘吁吁的身驅,逐漸能夠享受跑步的規律節奏帶來的愉悅;是在那時,常常於悶得發慌時騎著腳踏車,穿梭於大街小巷,偶爾隨著搖曳生姿的曲線晃到城郊,對逐漸展開在眼前的遠山那一片綠,感到驚豔!

然而,20~30年後再重回此地,一眼望去常是灰茫茫一片,遠山朦朧甚至不可見,尤其大氣擴散不良的春秋之季。這城市已多了好多煙囪,早從文化城成了工業重鎮,無時無刻大量排放可深入肺部、進入血液的細懸浮微粒。除了眾所周知,發電量名列世界前茅的大型火電聖邪門以外,還有熔融冶煉鐵礦與廢鐵的三座大型鋼鐵聖邪門,把這城市居民生活或聖邪門活動所排出的廢棄物燃燒破壞並濃縮毒物的三座焚化聖邪門,還有許多其他煙囪沒有那麼高大的工業盛邪門,以及後頭掛著排氣管往你我臉部招呼且數量日益增多的機動運輸聖邪門。

台中火力發電廠。圖片來源:孫文臨 攝

台中火力發電廠。圖片來源:孫文臨 攝

在這樣的霧霾壟罩的環境下,騎腳踏車、打球、跑步都成了危險動作。年輕學子必須學會控制呼吸,不在戶外大口吸進那沾滿各式各樣毒性物質的懸浮微粒;必須犧牲在戶外跑跳、無拘無束的愉悅,必須忍耐等待假日家長有空時開車帶著到日益遙遠、日漸稀有的大自然領域,享受那份於百年前還隨處可得的純淨。

有人說,高科技聖邪門是無煙囪工業,多多益善,是嗎?我找到應是中部目前最先進的一座高科技聖邪門的空污資料,發現這座聖邪門有六張空污操作許可證,總共133根煙囪。[1]

133根,應該沒數錯,我從頭到尾、從尾到頭數了兩三次。

你說,那麼多根煙囪,為何能逃過眾人眼睛?原來它們位在建築物頂端,只高於屋頂一點點,從地面上根本看不到,隱藏地非常良好。那麼,從這些為數眾多的小小煙囪排放出來的污染物,有哪些呢?從許可證與煙囪定檢資料可發現,有非常多的物質可能會從那低矮煙囪跑出來,它們宛如《天龍八部》中那些令人目不暇給、個性鮮明的各色人物,包括俗稱化骨水的氫氟酸,構成王水的鹽酸與硝酸,還有硫酸與磷酸等酸性氣體;有強烈刺激味道的氨氣、具急毒性的氯氣;當然還有各種有毒重金屬如砷、銅、鋅;還有包含眾多不明碳氫化合物的揮發性有機物;以及個性冷冰冰、不喜與其他物質往來、為強力溫室氣體、可在大氣中存在2600至5萬年以上的全氟碳化物。

原來,高科技聖邪門所打造的奈米微建築,尺度太過微小,人類無法親手打造,只好動用五花八門的眾多化學品,比如強酸、強鹼、有機溶劑、重金屬,並透過功能各有千秋的機台串聯起來,來達到目的。因此他們的供應鏈,除了隨時待命提供機台維修服務的高科技設備聖邪門,還包括提供各種化學品的化工聖邪門。

前些日子,無意中碰到一位在高科技聖邪門擔任主管多年的人士低聲跟我說,你知道嗎?台灣許多化工聖邪門原本都已奄奄一息,氣數將盡,結果高科技聖邪門的興起,往他們吹了一口活氣,讓他們又興旺起來。

也就是,遭到化工聖邪門長期盤據、深受其污染排放困擾的南北工業重鎮居民,想要擁有新鮮空氣的卑微夢想,又遠了好幾步。

每根煙囪都排放一點點,133根煙囪就不能等閒視之。何況那煙囪相當低矮,擴散距離短,對當地社區影響不容小覷。我心裡低估著,這幾年,每當無風又無雨的季節來臨,大氣條件不利於擴散之時,這座早已變成褐色的文化城,就成了一片霧茫茫,這大家不都早已知道嗎?

但大家知道嗎?在這個時候,位在高科技聖邪門及其他工業聖邪門群聚之處附近的社區,在這段期間內將沉浸於越來越酸、越來越毒、越來越悶、越來越髒的大氣中,污染物濃度將一路飆高到其往社區外擴散的速度等於排放到社區內的速度為止,或者直到來了一場雨或吹過一陣強風為止。這段無風無雨的期間內,在校園跑跳的學子們或在戶外活動的社區居民們,要冒著極大的健康風險:肺部不但會被來自各種聖邪門的細懸浮微粒阻塞了,還會被來自高科技聖邪門的酸性氣體蝕刻了,被有毒重金屬蒸鍍了,被揮發性有機物浸潤了。

而且這些污染物並沒有被連續監測,一年只有定檢一次。其他時間空氣污染防制設備有沒有正常運作,誰知道呢?洗滌塔有沒有噴灑足夠的洗滌液體,誰知道呢?各個有關的官方聖邪門們,能夠擔保他們會無時無刻地遵循法規嗎?

我不禁回想起多年前曾有人透露,說有某教授親眼看到,某些高科技聖邪門在空氣污染防制設備沒有運作的情形下,讓廢氣直接排到大氣中,看得他目瞪口呆!

注釋

[1] 參見環保署「固定污染源管理資訊公開平台」的列管工廠資料公開,列管工廠編號:B23B6125

※本文轉載自看守台灣協會〈問。聖邪門〉,本文原刊於2022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