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本探討自然感官的書，如果沒有談到園藝都稱不上完整。對許多人來說，園藝是一種非常受歡迎的消遣：目前約有42%的英國人自認是園藝愛好者。無獨有偶，美國約有55%的家庭從事園藝活動，換算下來，相當於7150萬個家戶都和園藝有關。要判斷全世界對園藝的愛好程度，還有另一種方法：看看我們為此投入了多少金錢。數字同樣高得令人咋舌。以2020年為例，全球園藝市場的規模約為1040億美元，而且每年都在持續成長。若要來個對照的話：全球高爾夫設備和服飾市場的年銷售額約落在200億至250億美元之間。
有趣的是，不同文化對園藝的偏好也存在著很大的差異。
2017年一個全球線上調查詢問了來自17個國家的2萬3000名消費者：「您多久從事一次園藝活動？」結果顯示出明顯的區別。澳洲顯然是每天或每週從事園藝活動的人數比例最高的國家，其次依序為中國、墨西哥、美國和德國。相較之下，韓國人從事園藝活動的比例最低，超過半數的受訪者表示他們從未參與過這種活動；其他回答「未曾從事過園藝活動」比例較高的國家，則包括日本、西班牙、俄羅斯和阿根廷。然而我要提醒一點，這些數據出於2017年的研究，但在新冠疫情後，情況可能已經改變了。世界各地陸續有研究指出，疫情期間有愈來愈多人開始投入園藝活動。以英國為例，有超過700萬人在第一次封城期間開始接觸園藝，此後也一直維持著相當高的參與人數。
為什麼人們會想從事園藝？對門外漢來說，在泥土裡刨來扒去，指甲沾滿泥巴，還可能不小心碰到一條蠕動的蚯蚓，聽起來既不乾淨也不太吸引人，確實是個不碰園藝的好理由。不過，當英國的6000位受訪者被問到這個問題時，他們提及的主要動機倒是園藝帶來的樂趣。世界其他地區也有類似的回應。如此說來，我們之所以投入園藝，單純是因為我們樂在其中，就跟享受其他戶外活動是一樣的。
園藝也能帶來健康紅利
儘管有大量研究指出園藝與身心健康的密切關聯，但多數人似乎並不是刻意「為了健康」而投入園藝的。
那麼，我們最有可能從園藝中獲得哪些健康益處呢？東京大學的曽我昌史（Masashi Soga）團隊在2017年發表了一篇精彩的論文，他們從眾多調查中挑選了76個結構相似的研究，透過標準化資料進行比較分析（即所謂的綜合分析），並對不同健康益處的類型和程度進行排序。即使受試者來自美國、歐洲、亞洲和中東，也涵蓋了不同的社經背景和年齡層，研究結果依然呈現出一致的趨勢：經常從事園藝活動的人，普遍能獲得類似的健康益處，包括降低憂鬱、焦慮與壓力的發生率、減少情緒波動、改善認知功能、降低高血壓風險，以及減少身體質量指數（BMI）。
另一個有意思的發現是，這些健康益處並不僅限於「原本就健康」的人才能獲得。在許多案例中，從事園藝活動帶來的正面健康效果，在本身已有健康問題的患者身上更加彰顯，他們從園藝治療中獲益尤其多。所謂園藝治療，是指將園藝活動作為一種處方，通常（但不總是）由合格的治療師監督，以系統性的方法進行治療。其益處已經在英國、美國、巴西、南韓、台灣、日本、中國和荷蘭等諸國研究中獲得證實：園藝作為治療手段對多種身心狀況具有成效，特別是在改善如失智症和思覺失調症等疾病伴隨的行為症狀方面，效果尤為顯著。
我對園藝作為一種「療法」格外感興趣。雖說「綠色處方」（green prescribing）在許多國家的公共衛生體系中逐漸受到重視，但往往只是很籠統地使用這一名詞。比較特別的例外是「森林浴」——特別在日本，這種仰賴自然的療癒方式，早在近40年前就已被日本衛生當局正式納入可開立處方的醫療行為。目前，日本全國就有超過60條經過認證的森林療癒步道。
森林浴在日本之所以能成功推行且大獲好評，主要歸功於數十年來累積了大量的研究成果，為醫療從業人員提供了充分的科學證據，使他們能夠做出合理的處方判斷。就跟開立任何藥物一樣，開立自然療法時也需要考量自然環境的類型、服用劑量、頻率和持續時間。此外，還有一個幫助處方判斷的關鍵資訊：這種作法相較於其他藥物或介入措施，究竟有多大的療效？這點很重要，因為就像所有藥物一樣，有些人對某種療法就是沒有反應，因此需要其他替代方案。而且，無論人們是否樂意知道，開立自然療法其實就和傳統藥物一樣，也得面對成本考量。當然，掌控預算的人尤其關心一個問題：是否有其他更便宜的藥物或介入措施，也能達到相同的效果？即使是森林浴，跟其他傳統治療方式相比，對其療效和成本的理解也才正逐漸浮現。
既然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園藝對健康的重要性，我不禁好奇，園藝是否也像森林浴一樣，擁有關於處方劑量、療效和成本的科學數據。我的搜尋結果顯示，這方面的資料蒐集才剛起步，而且主要集中在園藝治療的應用脈絡中，但其中已經揭開了一些重要的發現。
園藝治療是一種廣受認可的健康介入方式，透過園藝活動來協助處理各種身心症狀。有時會由受過專業訓練的治療師指導療程；有時患者會沿著設定好的路線在花園中走動，可能由志工陪同，也可能獨自完成。室內的園藝治療包括栽種植物等主動型的活動，另一種則是被動參與，像是透過打開的窗戶觀賞花園、聆聽鳥鳴聲等方式來接觸自然。
療癒花園的類型也很多樣。倫敦的皇家植物園邱園和紐約植物園等多座公共植物園，近年紛紛擴展功能，導入各類治療性園藝活動，並開設園藝治療的專門課程。除了這些作法之外，包括英國、美國、新加坡、澳洲、印度和一些北歐國家的許多城市也設置了專門設計的療癒花園，有些隸屬於醫療機構或公共園區，但並非全然如此。以哥本哈根大學（University of Copenhagen）為例，該校設有一個名為「納卡地亞」（Nacadia）的自然療癒花園，占地約一點四公頃，園內配置著野花草地和樹木蓊鬱的區域。
那麼，與傳統藥物和其他介入措施相比，園藝治療作為一種療法的效果如何？有更符合成本效益嗎？這兩個問題都很重要，特別是在臨床醫師和醫事人員開始考慮將園藝活動作為常規治療的替代方案之前，必須先釐清這些問題的答案。
烏爾莉卡．史蒂格斯多特（Ulrika Stigsdotter）是一位專精健康領域的景觀建築學教授，也是最早提出這些療效與成本效益疑問的人之一。她的研究成果極具啟發性，所提出的問題是：對於因臨床壓力而無法工作的人來說，園藝治療的效果如何？若與傳統的認知行為療法（CBT）相比，哪一種更有效？史蒂格斯多特進行了一項為期十週的研究，84名患者被隨機分配到兩組：一組參加每週三次的自然療法課程，另一組則接受認知行為療法。自然療法課程安排患者參與哥本哈根大學納卡地亞自然療癒花園的園藝活動，全程由園藝師陪同。作為對照組的認知行為療法則在臨床環境中進行，由受過專業訓練的心理學家施以一種知名的認知行為壓力療法「軀體失調症候群專門療法」（Specialised Treatment for Severe Bodily Stress Syndromes），為患者進行每週兩次、每次一小時的治療。
兩種療法的效果評估方式， 是讓參與者在十週期間評估自己的心理幸福指數（psychological well-being index），並填寫「雪隆——米藍倦怠問卷」（Shirom-Melamed Burnout Questionnaire）。該問卷要求參與者針對自己的身體疲勞、認知倦怠、緊張程度和無精打采的程度進行評分。
史蒂格斯多特團隊發現，兩種療法都具有良好的成效，絕大多數患者在十週後都有顯著的改善，能夠重返工作崗位。實際上，兩種療法在十週內都證實有效，但其中一種明顯更實惠—那就是園藝活動。
但也有人主張，只有對健康能夠產生長期正面影響的結果，才算真正具有成本效益。那麼，以這兩種介入方式來說，是否有一種能創造更長遠的健康效益？我原本以為會是認知行為療法，畢竟它提供明確的技巧訓練，幫助參與者透過改變思維與行為來因應問題。但這項研究的結果推翻了我的假設—至少在這次的實驗中並非如此。
這些患者接受治療後，後續又進行了12個月的追蹤調查，發現雖然兩種療法都大幅減少了就醫次數，但接受自然療法的患者中，有77%仍持續待在工作崗位上，而接受認知療法的患者則僅有60%還在工作。雖然這只是個樣本數很小的單一研究，但我認為結果頗具啟發性，因為這結果暗示著在長期治療壓力相關疾病方面，成本較低的自然療法可能更有效—這點尤其值得關注，因為光是在丹麥，治療壓力相關疾病的年度支出就高達約140億丹麥克朗（16億英鎊）。
那麼，是否還有其他關注成本效益的研究，願意驗證自然療法能不能創造良好的經濟價值？儘管這個問題十分重要，但到目前為止，真正著手探究這一題的研究並不多。不過，已有的研究結果相當一致：與傳統藥物和治療方法相比，採用自然療法介入的確有潛力大幅節省成本。
舉例來說，來自艾塞克斯大學公共參與及政策參與中心（Centre of Public and Policy Engagement）的主任朱爾斯．普雷蒂教授（Jules Pretty）和「綠色運動」（Green Exercise）研究計畫的負責人喬．巴頓博士（Jo Barton）曾針對642名英國參與者進行研究，由這些參與者選擇其中一種自然療法介入方式，並參與至少50小時的活動，研究團隊接著計算其對應的成本與效益。這四種自然療法分別是：森林療法（woodland therapy）、治療性園藝（therapeutic horticulture）、生態療法（ecotherapy）／綠色照護（green care）以及太極。結果顯示，所有這些活動都大幅提升了參與者的生活滿意度和幸福指數。普雷蒂和巴頓接著計算了兩項數據：一是因就醫次數減少而節省的開支，畢竟少跑醫院跟幸福感通常密切相關；二是病假減少所增加的收入，這點是另一個公認衡量幸福感的指標之一。
他們將自然療法課程的成本也納入計算後，發現開立自然療法處方的淨經濟效益，可高達每人每年3萬1500英鎊。無論是對個人本身而言，還是對公共醫療預算而言，這項發現都格外有意義。雖然這類成本效益分析仰賴許多假設，但所採用的計算方法與政策制定時所用的邏輯一致，所需的細節程度和假設推論也相當接近。而且不只這個研究，還有其他研究也指出園藝治療確實具有顯著的成本效益，令我感到十分欣慰，甚至可以說是振奮。這些研究顯示，接觸大自然對於某些病症的療效，不僅與傳統藥物和治療方式旗鼓相當，成本效益也很高。這對所有醫療與照護從業人員而言，無疑是一項鼓舞人心的訊息。
萬有自然力：結合全球最新科學實證，牛津教授的自然處方箋，照顧我們的身心健康
作者：凱西．威利斯（Kathy Willis）
譯者： 賴彥如
出版社：行路出版
出版日期：2025年10月1日
ISBN：9786267771051
15年前，任職於牛津大學的凱西．威利斯教授在《科學》期刊讀到一篇研究，提及術後的病患若能從窗戶望見樹木，康復速度會比只能看見牆壁的病患快了許多。這篇報告引起了凱西的興趣，於是她開始研讀相關的科學研究，也以更科學的角度分析大自然能為人類身心帶來的療癒力。
在她研讀的諸多研究裡，許多數據都明確指出，自然對人體的健康、情緒、專注力有超乎我們想像的影響，這些設計更提供了一個明確而實用的方向：即便我們無法時常接觸真正的自然環境，也能夠主動將自然元素「安排」進日常生活中。
本書從視覺、顏色、香氣、聲音、花朵、微生物、土壤等做主題劃分，作者將科學研究與數據轉化為易於理解的內容，以親切帶點詼諧的文字，分享自然如何成為我們身心健康的隱形良藥，也鼓勵我們多多嘗試，或許只是更換氣味、放置盆栽，甚至換個上班路線，便有機會透過自然的療癒力，重整身心。
作者簡介
凱西．威利斯（Kathy Willis）
牛津大學生物系的生物多樣性教授以及艾德蒙學堂（St Edmund Hall）的院長，也是上議院的中立議員終身貴族，曾經擔任過英國皇家植物園（Royal Botanic Gardens）的科學總監，以及自然資本委員會（Natural Capital Committee）成員。
凱西擁有豐富的廣播經驗，曾經榮獲大英帝國司令勳章（CBE），2015年更獲英國皇家學會（Royal Society）授予麥可．法拉第公共科學傳播獎章（Michael Faraday Medal for public communication of science）。
譯者簡介
賴彥如
台大外文系、社會系雙學士，台大城鄉所碩士。曾在古蹟、溼地、山林和海島從事社區營造、藝術策展及環境守護工作。喜愛賞鳥和長距離徒步，信奉大自然賦予的靈感。譯作散見於環境、文化、城鄉領域，譯有《自然資本經濟學》、《失根城市》、《偉大的好所在》、《編織聖草》、《三千分之一的森林》等等。
※ 本文摘錄自《萬有自然力》。轉載請洽行路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