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街頭環保運動者課後的自我反省 (中)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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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街頭環保運動者課後的自我反省 (中)

2002年04月14日
作者:陳炳亨 (靜宜大學生態學研究所)

地震更新了心中陳腐的價值觀,同時也讓頭嵙山礫石層上的某些樹種得以延伸族群,雖然沒有面臨像高山植物所遭遇的冰與火的考驗,大坑植物面臨旱季所帶來的缺水困境與人類開墾的干擾,適應溫帶氣候的落葉樹在冰河消退後,雖然落葉的機制可以耐的住半年的乾旱,卻難以抵抗熱帶常綠闊葉林的競爭,在低海拔山林都被闊葉林所侵占時,大坑頭嵙山上的溫帶樹種竟因為易崩塌的地質與台灣地殼週期性的變動而得以存活,也因為易崩塌的地形,在大坑可以清楚看到開闊地上的林相由不耐陰樹種到陰性樹種的演替過程。雖然對於認識樹種方面的困境令人挫折,但對於生態系的運作經由野外的實際體驗後,由課本上的冰冷文字轉變成可親、可愛的生命經驗的一部份,是一種在以前上課無法得到的愉悅心情。天地的演化雖然對所有物種無所偏頗,當生則生、當亡則亡,卻也總留下像大坑這種讓溫帶樹種得以存活的環境,總算是「無絕人之路」,古人不免嗟嘆天地之不仁,但又豈若現代人類滅絕其他物種時規模之大、速率之快。

大坑的礫石地形與中興嶺的河階台地,學者推測這裡曾先後是海岸線、古河道,回首眺望紅塵中的市區,滄海桑田,令人感嘆天地之浩瀚而人身之有限,河流向來是古代文明的發源地,而今大江仍流,古文明呢?怎有人類會自大到自以為憑藉著科技可以宰制大自然?怎會有人認為長存百萬年而不滅的檜木林,需要人類的「經營管理」,突然想起阿道理奧波的一句話:旅鴿的滅亡並不奇怪,奇怪的是牠在人類企業家出現之前都能一直活著。

在顛簸了三小時的山路後,終於到了神往已久的鎮西堡,這孕育北台數百萬人水源的聖地,也是號招許多熱愛台灣的人走上街頭抗爭的精神動力,抗爭之前已讀過陳老師的一些著作,知道中海拔霧林的演替過程、檜木根系的護土功能、也知道這片山林對原住民的意義與林務單位打壓當地居民傳統生產方式的卑劣行徑,還有搞清楚伐木派許多幾近無恥的謊言。雖是如此,走在繁華的台北街頭,心中出現反省自己運動心態之前所從未有的感覺,將運動中感染的情緒沉澱後,突然覺得走的很「漂浮」,總覺比起以前反核、反濱南、反水庫、反焚化爐、反海渡的運動中少了些什麼,或許該說,在棲蘭運動中比以往參與的運動多了些什麼,我卻無法掌握到,直到親身拜訪了這片土地後才知道,差別是多了一份對當地單純的「感動」,而少了以往等別人開發到家門口才反抗的憤恨。曾有運動的前輩說過:搞運動不能靠感動,到了鎮西堡才發現,沒有感動怎麼搞運動。曾深深困擾我的一個問題:社會學家將社運的定義分為社會變遷流派、動機流派、結構流派,而引申出群眾心理論、結構理論、資源分配理論(空大 社會運動第一章),總把社運的動力化約成反抗侵害或是追求利益,因此更加深我一直在自問的,是否有「純粹」的社會運動?是否有純粹的信仰、正義、真理、愛?生命是否真有意義?雖然知道很可能無解,但還是想追問下去,於是把自己搞的心神恍惚,食不知味,甚至半夜會因對於生命短暫而急於想抓住些什麼的渴望所驚醒,獨自向大空中揮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