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煉是大陸知名的詩人,但我沒有讀過他的詩,今天才第一次見面。
餐桌上,他喝酒、吃菜、高談闊論。我沒有喝酒,吃了兩碗飯。我們有這樣一段對話。
詩是甚麼?
詩是呼吸。
不呼吸就死,詩是生命嗎?
詩不是生命,詩是我。
我慢慢的咀嚼他的話,每一個人就是每一個「我」,今天的我不同於昨天的我,而今天,也有自然的我,歷史的我,迷惑著和苦惱著的我,詩也是這樣嗎?
楊煉夫婦剛從雪梨歸來,要去台灣、美國,香港是他們行程的一站,我又問他。
好的詩,大多數是情詩嗎?
不是,很少情詩是好詩。
那麼詩應該寫些甚麼呢?
寫詩人。
有些詩人不寫詩,有些寫詩的人,不是詩人對嗎?
錯啦,只有少數寫詩的人是詩人。
我又墜入沉思,想了好一陣子,但不知在想些甚麼。楊煉送給我一本與宇峰合著的《太陽與我》,房頁上他寫:「給莊稼漢,天空從未開始,這斷壁殘垣」。
我想起了「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大江東去。
餐罷,出門的時候,我們停留在一個大水缸前,兩隻灰色的海魚,慢慢地游,張著嘴用力呼水,用力吸水,全神灌注,看也不看我們。在作詩嗎?楊煉問我:
你是海洋生物學家?
三十多年了?
這是甚麼魚?
Grouper!
走出餐館,南中國海的風,香港的十二月的風,有些涼意了,街燈後的遠山和近山,黑鴉鴉的,蒼涼得有些殘酷。
回到家,妻子告訴我她去看了香港亞洲畫展,一百九十多個畫廊,來自十六個國家,她最喜歡的是台灣小魚的畫,並帶回來一本小魚畫冊。
小魚有齊白石之風,獨創性高,他的字也好,有些題字是詩。有一張畫他寫「廚房的三隻筍有一種境界!這個境界是三隻筍在廚房裡」。若干年前我買了一大幅油畫,是片雜樹橫生的草原,印象派的筆觸和光彩。那一幅畫的境界是:「我是一片草原」。這幅盡今天還掛在我們的會客室。
小魚在畫冊的第一頁寫的:「我的畫像呼吸一樣。」又是呼吸!
詩人的詩是呼吸,畫家的畫是呼吸,海洋生物學的海洋呢?不是呼吸,而且我是越來越怕海了。
海太多話,人多面貌,又深不可測。一陣風暴就把海灣上月夜的歌聲,吹得無影無蹤了。
海是沒有記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