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加拿大回到台北的第2天,去了金門,飛機尚未降落,我已被滿島的綠意吸引了。下午4點陪朋友去海邊做生態調查,第一次看到了不同年齡的鱟,最小的只有指甲大,還沒有生尾巴,全身透亮,我雖看過不少次鱟,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幼蟲。任何生物小的時候都特別可愛,像小狗、小貓、小馬、小雞,她們的無辜可直接與人的靈魂交談。
金門中學的一位生物老師,也帶了十幾位高中學生來海邊幫忙,有男有女,圍繞著我東問西問,滿臉的好奇,滿臉對海洋的渴望,突然,我又犯了教授的毛病,滔滔不絕了。在黃昏的沙灘上,海水的鹽風,半腐的海藻味,使我一下子年經了30歲,彷彿又回到了北美太平洋的沙灘,英國北海的沙灘,香港的南中國海,意氣風發,談海洋,談生態,忘機在自然的無限裡。
入夜躺在旅館的床上,半睡眠狀態,彷彿記得一位綽約的白衣女人,一遍又一遍地唱:「你是我的驕傲。」後來就迷迷糊糊地睡了。
第2天是國家公園主辦的學術演講會,一百餘人,有從墾丁和太魯閣來的朋友,有校長、學生、教師、國家公園的職工和社會人士,每位眼神都那麼誠實。「誠實」正是我對金門人的印象:街頭上,沒有紅綠燈,行人慢悠悠的;一列列的地攤擺著各種雜貨;森木蒼鬱,草地上有黃牛,黃牛旁有抽菸斗的老農;這種慢半拍的環境,比車水馬龍的匆匆更實在。人都在生活,不是在競爭。
下午演講會最後一節是我的朋友講鱟,這種與蜘蛛近緣的7000萬年活化石,曾在台灣的沙灘上活了數百萬年,已經絕跡了。金門的沙灘因為受軍隊管制,鱟就偷活了幾十年,沙灘開放後,鱟的數量越來越少,牠們還能生存多久?
鱟肉少,不能上餐桌,牠們瓢形的外殼,直徑一尺,可以當家具,也可以做陳列品。我曾在一家商店看到兩隻大鱟標本,裝在木框內,標價8500元。學生物的人都知道,鱟的血清和視神經都非常特別,對醫學和生理的貢獻很大。
要保育金門的鱟,只有保護沙灘棲地;要保護棲地,要掀起一種社會運動才行。鱟是一種指標物種,沙灘是鱟的幼兒園,牠們在此交配,在此產卵,在此發育,任何污染都可殺害牠們,鱟的失蹤,就證明沙灘生病了。
談保育,今天這樣的演講,效果不大。一定要使小學生、中學生、家庭老幼全體動員才好,於是我想到舉行徵文比賽,小學組、中學組、社會組,題目嘛,又記起朦朧中那位綽約女人的歌,「鱟是我們的驕傲」,是不是又響亮、又親切?
鱟也可以是金門人的精神象徵,每個參加徵文的人可以講故事、說道理,可以訴諸於情,可以從科學著手,也可以回顧歷史。入選文章,收集成書,希望金門民眾,人手一冊,這樣就可能造成一個小小的教育波浪,鱟有救了。
我把這個想法,說給在大會上的人聽,並答應把徵文比賽的優勝者,介紹給我台北報界的朋友,請他們發表,說不定還有稿費,同時也可收集入1999年第三屆「台灣海洋環境大會」的專輯裡。我又建議,每人出一點錢作為徵文獎金,這個建議引起良好迴響。到晚餐時已有十幾萬的捐獻。
一個偶然的夢成了可能,「救鱟」的故事非常微小,如果成功卻又如此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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