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人的善意下,玉山旅社在今(2009)年8月重新開張了。歷史建築能被保存下來固然令人欣喜,但這個沒有政府資助,全靠民間微薄募款留下來的老房子,未來如何支撐下去?而即使勉強支撐下來,這個空間未來要做什麼、又想向世人呈現何種面貌?卻是許多人的疑問。
從洪雅書房到玉山旅社,余國信都試著想借一個空間,去擴展社運力量的可能性,但環境運動這些年來進展不大,甚至出現巨大的瓶頸,許多社運人士都徬徨在交叉點上。玉山旅社對環境運動的省思,或許也是所有環境運動的省思。
洪雅書房邁入第10年
今年11月,洪雅這個「冊房」即將開滿10年,這種獨立書店能一開10年,讓人非常驚訝,想必也是如玉山旅社一樣因緣具足。為什麼開冊房?余國信笑笑說,「小時候不讀書啊。」因為家貧,連畢業旅行都沒去,後來喜歡賞鳥,參加環境運動,結識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但一直覺得人與人之間好疏離。
「不如來開個書店吧」。余國信想,有了一個空間,朋友就能聚集,想來就來,「過年都不用再寄賀年卡了」。書店,可以連結業務、生活,而且感覺溫馨、有教育意義。洪雅書房就這樣開幕了,立志成為「濁水溪以南最有特色書店」。
但收入不佳一直是洪雅書店很大的困擾,余國信說,「愈來愈慘」,而且朋友們也很難成為洪雅的常客。經過10年,洪雅書房的格局很難再有什麼突破,余國信認為,要突破,必須有新的地點、新的作法。
跟他見面的前一天,我提到才跟前環保聯盟理事長陳椒華見面,她跟我說,「下個月是我50歲生日,我要重新做人。」把椒華老師這段話說給余國信聽,他說,「對,35歲以後我也要重新做人。」我猜的,玉山旅社讓他重新做人。「這是我人生另一個賭注,如果不成功,我就再退回到洪雅書房。如果成功呢?」
環境運動的困境
做為一個記者,長期站在較遠的地方看環境運動,心中常有很深的感觸。我常覺得台灣的環保團體人才很多、奉獻環境的心不容懷疑。但問題是,環境運動愈做愈迷失了方向,像余國信說的「做運動的人愈來愈窮、朋友愈來愈少」。而且總是輸得多、贏得少,能讓官方感受到非改不可的壓力也愈來愈有限。
日前國土計畫法草案台北場公聽會,許多人對這個草案提出許多批評,營建署副署長許文龍當場不客氣說,「你們如果覺得我們提的草案不好,就應該提出更好的,這樣才能對話。」這話聽來刺耳,不過也算中肯。
我覺得,環保團體花自己時間、金錢到這種場合來,無非想改變什麼,因此在這種場合,不要只提出問題或質疑,要拿出你認為更好的方案叫他改;不改,再拿出證據逼他就範。否則說實在的,在公聽會上罵得再義正詞嚴,會後不了了之,真正動得了條文的機會少之又少。
另外,平常在區委會、環評會、公聽會上,登記到發言已經很不容易,但卻常看到有人連發言稿都沒準備,隨意上去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生態學會顧問張豐年醫師日前給大家的公開信中特別提到這點。
張醫師的作法是,每次參加會議前都會把發言單用電腦打好字(通常是洋洋灑灑三到四頁),先把發言單寄給大家(包括官方,要求列入正式紀錄)。有了發言單,當場發言才會井然有序,好好把意見提出來,否則在時間壓力下容易詞不達義。
挖深問題,死纏爛打
我認為,這些年來環境問題挖的最深的是台南環盟的「搶救烏山頭水庫」,前環盟理事長陳椒華從各個面向打這個仗,包括法律、環評、南北遊說、檢調系統...幾乎是火力全開,一點點可能的機會都不放棄。
業者做一本環評書,她為了指出錯誤,自己也介入調查做一本,在環評會、專家會議拿出來,告訴業者,就是有斷層通過垃圾場、就是有二重溪層、這種地質就不適合做垃圾掩埋場。諸多證據,打得台南縣長蘇煥智、環保署長沈世宏不敢輕易放水。不管這個案子最後會如何,都值得環保團體參考。
深耕議題另一個典範是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他們幾乎每做一個議題都有深入調查,你要說什麼?你想改變什麼?你的行動是什麼?背後都有完整論述。他們的議題不多,但目標明確,有自己的主見,每一個行動都發揮了關鍵的影響力。
如果不鎖定議題、深耕議題,這裏做一點、那裏沾一下,看來好像每個議題都發了聲,但打不到對手的痛處,到頭來還是如夢一場,白白消耗自己的力氣,那就不值了。
合作力量大
前環保署長陳重信曾說,「台灣的環保團體是9個人10間公司」。記得日前在台灣環境行動網的活動中,台大大氣系教授徐光蓉提到,日本的NGO在國外參加會議時會充分分工,發揮合作的戰力。台灣的環保團體卻很少這樣做,有時看到某些團體聲援某個團體,總是湊熱閙有餘、實質分工不足。
人已經不多、力量也已經夠微弱,但互別苗頭、互相撕殺卻是常見之事。連新開的咖啡館,要用北部或南部不同人進口的公平交易豆都可以開戰,環保團體的自相殘殺還真令人開眼。
突破媒體封鎖
還有,環保團體總是抱怨媒體不愛報導環境議題,媒體的自甘墮落當然不必再多說。事實上,前靜宜大學教授陳玉峰在玉山旅社開講時,多次痛批媒體,甚至要大家不要再看電視了。(我在現場覺得無地自容)。
但平常聽到比較多的是大家罵媒體,卻少有人提到如何突破媒體的策略。如果大家覺得主流媒體還是一個重要的戰場,那不如好好研究他、打敗他。其實,媒體愈不景氣,未來向經濟傾斜就會更嚴重,你是要坐以待斃,還是好好想個辦法?
久而久之,大家覺得商業媒體很難突破,於是把希望寄託於公共電視。日前在澎湖反賭的檢討會中,有人提到如何突破媒體,有一位前輩立刻說,「沒關係,公視有說要去拍」。公督盟執行長何宗勳立刻反問,「只有反賭的人才會看公視。」
也就是說,公視的報導會如何做,大家心知肚明,環境運動如果只倚靠公視,套句悟泓(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執行長)常說的,那是「和尚跟和尚念經,牧師跟牧師傳道。」
對媒體的遊說能力
日前大林電廠環評總決戰前,地球公民協會在環評前一天在各報登了半版廣告,讓人眼睛一亮。我認為,這個動作對媒體而言有一種有別於以往的觀感。過去我在報社計較環境新聞,主管常冷嘲熱諷,「那叫你們那些環保團體來登廣告啊。」
這話雖不值一聽,但某種程度反映報社的價值觀,而且就算報社主管沒偏見,但不可否認,有能力到報社遊說的,都是有錢有勢的大財團。環保團體或許可想想如何也給媒體點壓力。
另外,現在報社人力不足,各報都把民意論壇的版面放大,以減少新聞量的壓力。環保團體或許可善用這個好機會,培養一些文字好手,利用民意論壇。像綠黨發言人潘翰聲的勤於筆耕,就發揮不小的力量。文字力量,在農再條例運動過程中也發揮了同樣的效果。
突破「逢經濟必反」的刻板印象
日前在環境行動網一個演講場合,一位學員說,「每次看到環保團體出來反對就很反感,心想這些人又來亂。」
另一個在南部的研習營,一位學員在屏東環保聯盟洪輝祥演說後站起來問他,「我覺得如果經濟與環境衝突,那我會選擇犧牲一點環境,只有經濟變好了,環境才會好。」
這兩個學生的發言讓我想很久,基本上會參加什麼環境研習營的,都已是比較有保護環境概念的,如果連這些人都質疑環境運動,那可想而知一般人是如何看待現在的環境運動。
也就是說,環保團體要能突破「逢經濟必反」的社會成見,才有可能獲得支持。常見環保團體在擋國光石化也好、彰工火力發電廠也好,總是拿中華白海豚來擋。我當然覺得中華白海豚應該保育,但除了這個,難道,就沒有其他更對等、有力的論述了嗎?
老是用「環境最大」去對抗「經濟最大」,那是以卵擊石,然後你就常聽到當地居民反擊,「人都顧不了了還顧鳥,你們這些外地人吃飽太閒,不要管我們的事。」
談環境問題應回歸經濟層面,為什麼科學園區不應該蓋?不只因為那裏有魚有鳥,而是國科會負債千億,用全民的血汗錢去圖利財團,揮霍便宜的水電、農地,陷全民於環境惡化、糧食危機的風險中,這是公平正義,人人皆可誅的大是大非。
澎湖該不該設賭場?不只談價值觀,更該談不設賭場能給當地人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未來。你要舉證為什麼沒有賭場比較好、如何保障澎湖人安居樂業的未來,才能獲得普遍的支持。
整合性行動
另外,以環保團體抗爭常用的行動劇而言,或許很多人對過去有些環保團體一系列的裸體抗爭不以為然,但我要說的是,媒體第一次對「京都議定書」有感覺,就是因為這些活動。有一次在十二月耶誕節天氣爆熱,兩三個人在台北市紅樓廣場前一脫,說多少理論都不如這一脫,讓人感受到氣候變遷的可怕。
年中「地球憲章聯盟」成立大會,公視記者林靜梅致詞時說:「拜託大家以後行動劇演有趣一點,否則環保記者都快被你們搞得沒工作了。」這雖然是玩笑話,但現在的行動劇潦草到這般地步也實在是匪夷所思,有時連圖文都登不出來。
行動劇有出奇制勝的效果,當然要有後續行動搭配,包括遊說、公民參與、對官方行動的掌握等等都是運動的關鍵。
還有,不要做一些自相取暖、自我消耗的事。台灣雖號稱民主時代,但民意那一套政府卻已完全無動於衷,連署、遊行、靜坐、苦行...這些好像都變得沒什麼用。如何在每個行動都讓官方感到真正的壓力,是要好好思考的。
不上戰場則已,要打就要打勝仗,當然輸贏有天時地利,但自己要先有這種志氣。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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