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星步行蟲的化學武器 | 環境資訊中心
攝影賞析

四星步行蟲的化學武器

2010年06月27日
作者:楊家旺

幾年前,我在台中縣太平山區,第一次遇見四星步行蟲(Craspedophorus sp.)時,祂以非常快的速度,跑過約60公分寬的步道。步道是黃褐色的泥土,但步道兩旁綠草叢生,我當時持著傻瓜相機,要在祂跑過步道的那60公分的距離與時間裏,對焦並按下快門且得到一張清晰照片,對我而言,那是困難的。我的確沒有成功拍攝到祂,因為祂的速度實在太快,毫不猶豫,毫不停留地向前急衝,就像奧運參賽的短跑選手全力以赴一般。

2010年05月01日,勞動節。祂像職業選手,有紀律地再次練習祂的跑步,不因勞動節而有所休息。這一回,即使我持的是單眼相機,仍沒把握在移動中將祂拍個滿意。於是,我以手掌擋住祂的前進動線,要迫使祂猶豫,希望在祂猶豫的那個極短時間裏,迅速將擋祂的手抽回,同時持住相機,對焦並按下快門。我其實想得太美了,因為祂幾乎是一位從不猶豫的選手,只要我擋住祂的去路,祂便隨即改變前進方向,想拍攝一張祂的照片,實在不易。

我必須很有耐心才行,因為我知道若要成為一位昆蟲觀察家,這是應該具備的基本功。經過數分鐘的反覆嘗試,經過數十次的失敗後,我總算拍到幾張清晰而滿意的照片。這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以手阻擋祂的去路似乎很不禮貌,我不是曾說要以邀請的方式將昆蟲請到手上嗎?於是,我決定將原本垂直擋在祂面前,形如高牆的手掌攤平,掌心朝下壓住土壤,希望祂爬上我的手背。太好了,祂真的接受我的邀請,爬到了我的手背上來。

不過,就在我將祂邀請到手背,湊近到眼前想仔細觀察祂時,我聞到了一股味道極濃的臭味,我不知道那種氣味要怎麼形容,但我隨即領悟,那是四星步行蟲散發出的氣味。我知道,這氣味是用來驅敵的,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錯以為祂接受了我友善的邀請,然而祂並非愉悦地接受我的邀請,即使我的邀請對祂而言是無傷害性的,祂仍感受到被威脅,所以噴發出驅敵的臭味,薰得我實在不想再讓祂待在我的手背上,我讓祂走回褐色的泥土地,那才是祂的最愛,祂喜歡泥土的香氣,而非我(人類)身上不友善的氣息。當祂離開我的手背後,我將手背湊近鼻子一嗅──噁!真是非常難聞。我讓這氣味繼續陪我走過接下來的昆蟲觀察之路,這並非出於志願,而是那氣味沾附在皮膚上,經久不散,不時刺激一下我的嗅覺。說真的,我對這氣味是惡感與喜愛兼而有之的。因為,一方面我感到這種氣味實在難聞,另方面我又覺得應該牢牢記住這氣味,以便對這氣味有更深刻地掌握,這是一種惡與喜參半的感覺,矛與盾的並存。

我一度閃過一個念頭,不過最後我還是沒敢「嚐」試這個念頭。這個念頭就要說到《眷戀昆蟲》(For Love of Insects)的作者托馬斯.艾斯納(T. Eisner),他在書裏提到了一段小故事,他說自己非常喜歡氣步甲(也就是放屁蟲,步行蟲的一類),曾對這類昆蟲做過不少實驗,尤其是對祂們噴射出的氣體感到興趣,艾斯納是一位專精化學的生物學家(要說專精生物的化學家也行)。他「甚至有一次把氣步甲放入嘴里,去體會捕食者可能有的感受,這發出噗噗聲的小東西是熱的,后來我趕快把甲蟲吐出,但口裏難聞的味道遲遲消除不掉。」他後來讀到文獻資料才知道,原來達爾文也有過類似的經驗。這經驗也許很多讀過達爾文相關文獻或傳記的人都有印象。就是達爾文也曾經是個甲蟲迷,有一回,他在野外採集甲蟲,正當左手抓一隻甲蟲,右手也抓一隻甲蟲時,突然發現了第三隻沒見過的新種甲蟲,達爾文情急之下,將右手的那隻甲蟲放進嘴裏咬著,準備去抓第三隻甲蟲,卻沒想到嘴裏咬著的那隻甲蟲瞬間噴出酸性液體,燒痛了達爾文的舌頭,使他急忙吐出嘴裏的甲蟲,這下損失可大了,因為他同時錯失了第三隻準備要抓的甲蟲。

如果我也能品嚐達爾文和艾斯納兩位昆蟲迷、昆蟲大師曾品嚐過的放屁蟲滋味,或許,當我再次,或再再次閱讀到他們那些關於「品嚐放屁蟲放屁滋味」的文字時,一定會有更切身、更令我興奮,同時也更加深刻的感動才是。不過,我實在沒有勇氣這麼做。也許吧,這一關未過,我距離昆蟲觀察家的路就仍然還有一大段要走吧!

※ 本文與合作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