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裡都有一畝田 | 環境資訊中心
農村草根行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畝田

彰化二林田調(5-4)

2010年09月24日
作者:許淑惠(非專職家庭主婦);審稿:吳音寧

那位阿婆已經好一陣子沒有打電話叫我去買她種的菜了,不知道是遺落了我的電話?還是已經有固定的客戶,不愁任何一趟出門賣不完?

認識一位賣菜的阿婆

日頭赤炎炎的某個8月天中午,太陽晒得人頭昏眼花,我汗流浹背、飢腸轆轆,剛把我的「小藍」停進街道旁有蔭的騎樓,阿婆就在我面前蹲下來,從她的袋子裡拿出一把橡皮筋捆著的秋葵,問道:「小姐,要買菜嗎?這個很顧胃哦!」

我心裡O.S.:「已經1:30了,再不進去叫個爌肉飯吃,我可就要胃出血了!」對這樣的老人家,終究還是無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彎下腰問她:「怎麼賣?」「一把20!這紅鳳菜也一把20,補血哦!」

在八八風災之後、菜價大漲又賣相差的時刻,一把8根中指長、看來鮮美的秋葵賣20元,在家庭主婦的算盤裡還算可接受的價位,除了自己喜歡秋葵以外,也知道它的營養成份不低。以等重的鮮奶和秋葵比較,兩者鈣含量不相上下。但是秋葵的草酸含量低,鈣的吸收利用率可達5到6成,比牛奶好得多,對吃素的人、小朋友,或是喝牛奶會拉肚子的人來說,是很好的鈣質來源。

拿了3把秋葵、2把空心菜、1把不熟悉如何料理的紅鳳菜、2條只有一般絲瓜一半長的絲瓜,阿婆還向我推銷剝了殼的小嫩筍,1袋1斤120元。霎時家庭主婦警覺了起來,那兩條絲瓜還沒問價錢哩!「這2條80元。」付了200元,直推說家裡很少開伙,買多了吃不完。阿婆追問電話,「我下次來這裡賣菜前先打電話給你,你再來找我買!」這倒是我第一次遇上這麼積極的賣菜阿婆。

寫了手機號碼與姓名給阿婆,不識字的阿婆只認得我那和她一樣的姓,並開心地自我介紹她單名一個「笑」字。她的姓名以閩南語發音,是我騎車回家一路上的心情-「苦笑」。

非專職家庭主婦的精打細算與矛盾

在先生的支持下,辭去忙碌、壓力大的工作也超過半年了,既然少了收入來源就得要撙節開銷,一直都不是專職家庭主婦的我,也就學著一般家庭主婦精打細算。可是在參加農村調查、被提點了一些農作物產銷與農村生計的問題之後,總是讓我在買菜、精打細算時,猶豫矛盾了起來。

因為對農產農藥管理的不信任,我甚少到傳統市場買菜,總是認為大賣場、連鎖超市會為消費者做基本的把關,再不然每袋青菜至少標示著是哪個產銷班或果菜公司。看到標著「XX進口」的菜蔬,我可以很「愛用國貨」地直接跳過、毫不考慮;可是傳統市場裡菜攤子上擺著的紅蘿蔔,我就無法知道是不是國產的了!

颱風過後菜價大漲,大賣場裡仍推出一把7元的青菜,主婦性格的那個自己,勢必會往大賣場去搶購個三、四把吧!可是理性的自己,卻開始想著為什麼在一片「漲聲」當中能夠有一把7元的低價?是因為和農場有契作?這樣不是應該與平時一樣價錢嗎?還是颱風前農民搶收、倒貨時,低價買了存放在大型冷藏室伺機傾出?我這一把7元買下去,有多少能夠到種菜人的口袋?

超市裡平常一條19元的絲瓜,颱風後漲到一條35元,還個個破爛了皮、乾扁了身子,讓人沒得挑。我這一條35元的醜絲瓜買下去,是幫連鎖超市出清了存貨還讓它賺了颱風財?還是幫風雨中搶收絲瓜的農民收回一點點本?而當我和其他人都因為賣相不好、價格太高而沒把絲瓜放進菜籃子裡,最後這土裡長出來的果實會回到土裡嗎?而損失的是農民還是連鎖超市呢?

想太多,使得超市shopping沒效率,拿了一袋紅蘿蔔、一袋洋蔥,醜絲瓜終究還是放回去架上。

在青菜太貴而減少消費的日子,遇上有人到你面前兜售一把20元的青菜,真是感恩!而且又是支持在地小農「地產地銷」,我看得到錢進誰的口袋,真是完美!只是那兩條超短絲瓜要80元,讓騎車回家的主婦一路上想不明白。

雖然知道把生產過程中的風險算進成本裡而訂出出售的價格,是可以理解與接受的,但是沒經過菜販仔與盤商這一環的自產自銷,究竟怎樣的價格與利潤水準能讓消費者樂於接受這個模式呢?如果沒有像阿婆一再強調:「我們都沒有灑農藥、我們都是種自己吃的!」如何能說服精打細算的家庭主婦或消費者,持續以這種模式消費這種價位的農產呢?

種菜賺無通吃,只能賺自己吃

接連著幾次,阿婆要出門去搭1小時1班的免費公車來淡水時,就會打電話跟我說,大約一個多小時後她就到那個「車牌仔腳」了。不是每次都那麼剛好,我有時間去找她買菜,前後總共2次的消費與同姓情誼,阿婆跟我說家裡一分多的地,她還種了筊白筍、花生;像這樣的大熱天,菜園子裡都要搭上黑網,要不然菜一下子就晒死了,澆水也來不及澆;沒有年輕人幫忙,老人家加減賺些零用錢。

我在心裡頭算著,如果她今天帶出來的菜全部賣完,應該可以有上千元的收入,如果一個月來淡水15次,每個月約莫可以有1萬5、6的收入,扣掉種子、苗栽、肥料等成本,能有1萬元的利潤當工錢嗎?

彰化二林蘆筍產銷班一位60多歲的阿姨,也曾經算過她每個月的工錢給我聽:風調雨順時,她種的蘆筍一期收成交給「販仔」大約賣12、13萬,扣掉肥料、農藥這些成本5萬元上下,利潤是7、8萬,但是蘆筍一期是3個月的栽種、生長,平均每個月2萬5的收入,而這是她和她先生兩個人共同的工作成果,所以一個人一個月的工錢算來是1萬2仟5。

這樣的數字對都市裡的人而言,是難以維持生活的,而我們一般都認為這對農村的老人家而言,還算過得去。但我既不在農村生活也不是這年紀的老人家,無法明確感受這是不是一個會讓他們有安全感的收入數字。

阿姨說,為了分散風險,也為了每個月都能有一些收入,他們不會只種一種作物,有些種稻,有些種花生、番茄、南瓜,還有一小塊種自己吃的菜,而種蘆筍是比種稻還來得費工的事。

這阿姨和住三芝的賣菜阿婆一樣,孩子都沒在身邊幫忙,她們也都認為「種菜賺無通吃,只能賺自己吃」(意指:賣菜錢賺得不多,菜賣不掉就只好自己吃)。可是讓她們的地被徵收,除了會因為徵收價款太低而不願意之外,部份土地被劃入中科四期範圍的種蘆筍阿姨,還遲疑著僅剩的土地如何養活她和她的老伴,以及大家說的污染會不會污染她種的菜。

而現在即便做不來,她也不想把地租給別人種植,主要是擔心別人糟蹋、搞壞了她的田地。倘若她與她老伴再也做不動了的那天來臨,她仍然希望哪一個在外地工作的孩子能偶爾回來看顧一下,畢竟,這些地有祖先留下的,也有夫妻倆年輕時胼手胝足打拼來的。

每個人心裡一畝田

想起我的母親在去年蓋了個章,放棄外公留下來的土地繼承,據說那是外公和他的堂兄弟姊妹們產權極其複雜的一小塊地。即便外公在我母親年幼時就已過世,但是在母親和外婆的言談中,卻感到蓋了個章放棄繼承彷彿也就切斷了部份和外公的關連。是和外公的關連?還是和土地的關連?

我娘家做小生意,不務農;舅舅家有些田地,也在市場裡賣菜。我記憶裡還殘存著小時候跟表姊們到圳溝邊洗蔥、在田邊稻草堆裡藏香蕉的片段。退休了的爸媽常說:「如果那時候在XX買一塊地,現在就可以蓋間房子,旁邊種菜...」

因為那時也沒買那塊地,所以我母親現在也只能在門前花台上種桔樹、玫瑰、石蓮、九層塔......一些有的沒有的,記得有幾年夏天她還種了絲瓜。雖然年輕時就到工廠工作,但是彰化市郊農村長大的她,記憶裡的耕作片段應該比我多很多吧!

叔叔移民之後,每次回台灣也想盡辦法夾帶種子進澳洲,種在他們家的大庭院裡,是為解鄉愁,也是為吃不慣澳洲的菜蔬,以我的觀察,更是為了不種點什麼就閒不住。

姑姑教職退休後,有空整理他家的庭院,也就陸續種了青蔥、小白菜、蘆筍、番茄......儼然成了個小菜園,還有幾棵芒果、波羅蜜、龍眼。妹妹的婆婆即便要幫忙帶孫子,也不放棄在屋後的空地,種個兩3種青菜還有檸檬、火龍果、芭蕉,好與親朋分享、連絡感情。

這幾位都不務農的長輩,在能主宰他的土地的時候,即便只是一小小塊花台,也定要費點心思、力氣去種點什麼,去經營個人的小菜園,那就更別提我大半輩子務農、70多歲的婆婆了。在她身旁幫忙除草,我都顯得笨手笨腳,是身體裡,那和土地的莫名連結嗎?是細胞對先祖經驗的記憶嗎?或許不必在意自己是不是務農的料,聆聽土地,它就會教你怎麼耕作它了吧!

※本文原刊於小地方新聞網以及台灣農村陣線出版之《2009夏耘‧農村草根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