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最後一天,一早和C開車到后里去拜訪中科三期的農民們。陽光很好但風很強,廖明田會長卻穿著一件薄杉、一件外套就了事。問他冷嗎?他說哪會。笑著沏茶,在一方斗室聊著,新環評過關後,當初承諾農民的事做到了嗎?沒有,一件也沒有。而聽說前些天一位國科會到廖會長家裡拜訪他,卻帶著一位女性來推銷直銷產品,廖會長搖頭笑了起來,我們也都笑了,在整個島嶼熱鬧慶祝,所謂建國一百年的這天。
離開前到牛稠坑溝看廢水排放的狀況,白色泡沫大量地從排水口湧出,風那麼大卻還清楚聞到持續不斷的酸刺味道。廖會長和一旁的老農交代我別太靠近,以防受不了跌下溝圳就麻煩了。老農不認識廖會長,知道我們來看水,說:「真是很過份,早上五點就在排!大量排!雨天排更多!」而牛稠坑溝的水那樣少,稀釋得了嗎?
或許也算是有始有終。2010年環境問題以中科爭議打先鋒,歷經高潮迭起的勝利與失敗,在最後一天,結於預料中的荒謬(而又在2011年的第一天,看見監察院讓人啞然失笑的調查報告)。不過我們都笑著,笑著,一年也可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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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北已傍晚。吃過飯後步行到國際會議廳,不為煙火,為了陳昇。前後兩排座位坐著和去年一樣的朋友聽著熟悉的歌,附近有其他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的昇迷,卻為了同樣的旋律激動或微笑。十七年了。今年陳昇永遠的嘉賓、母親過世。他卻在舞台上敬業地演出。又或許,不該說敬業,而是像他今年演唱會的主題「我們曾愛過,就不怕歲月能怎樣」。
很晚才聽陳昇。儘管高中好友和陳昇很熟、大學室友是NEON的鼓手,也和陳昇合作過,但卻是因為C才開始大量地聽。有時候我總笑說被迫認真、大量地聽,因為老林家樂團個個是昇迷,自己寫的歌唱完了,就是陳昇十連發。
不同於多數人喜歡他的情歌,自己比較喜歡「一百萬」、「阿春仔伊阿嬤」、「船長要抓狂」這些曲子。說是有些社會意識吧,但漸漸聽久了,其實只是一個「愛」字。又或是,眼光所(願)及之處。那和「世界是我語言的盡頭」相同,陳昇用說故事的方式寫歌,為樂迷開拓盡頭的可能。而對我來說,陳昇的作品有著另一魅力,那介於通俗卻又帶著台灣語言特殊韻律的歌詞,是喜歡寫字的人的特別享受。
今年演唱會的嘉賓人數眾多,有國寶文夏,潘越雲、左小祖咒和屏東牡丹國中的排灣族小朋友。無法決定哪一個是最大驚喜,但左小祖咒絕對是印象最深刻的來賓。去年左小祖咒唱歌時一大群人奔走逃難,我卻聽得好樂。
左小祖咒唱歌的方式的確讓人難以入耳,有種聲音突然被扭曲的突兀感,使得儘管字幕上打出歌詞,卻仍會讓刻意走調的「噪音」分神,那不是一般人對歌曲的想像。
但若細聽他的音樂,會發現編曲完整又精采,層次豐富也耐聽,音樂與歌詞更是互能突顯張力的。比如《錢歌》寫財,寫借錢給朋友,朋友不還裝傻這樣的事;左小祖咒在曲中大量用了喇叭的聲音,有點威逼的味道,卻又不將它奏演得太激進,就有了借錢尷尬情況的拉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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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近年年末回顧,都還是不免有拉扯的存在。不論工作、關係,或是回憶。一次次地知道並不夠不夠好不夠篤定不夠雲淡風輕不夠巨大不夠誠懇不夠真實不夠謙遜不夠...,但七月那場在異鄉死裡逃生的車禍,把在高原上在宛如置身另一世界哭泣的自己送回與這個世界連結的端點。
「要將自己討厭的一面變成最大的生產力」。
每年都往前走一點點,一釐米也是前進。
2010哭過也笑了。2011,你好。
※本文轉載自作者部落格《我們甚至失去了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