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與自然的擦撞(中) | 環境資訊中心
自然書寫

歷史與自然的擦撞(中)

2005年08月07日
作者:孟琬瑜

膠彩畫幅

  下午四時的陽光,斜照著落盡了樹葉的赤楊。

  黃暈沾染了灰白斑駁的空枝條,襯扥在晴朗的藍天之下。

  古道冬天的顏色,適合以膠彩來詮釋,

  一張張泛著金粉與銀粉的畫幅,

  越是接近黃昏,顏色越加飽和。

佐藤赤楊靠近溪邊的潮濕地,也生滿了綠意盎然的咬人貓、樓梯草、與棣慕華鳳仙花。依路況判斷,獵人應該很少來到佐藤狩獵。斜坡道上與平台附近都已長滿了粗壯的赤楊,以銀灰色粧點冬天的容顏。佐藤駐在所規模氣勢宏偉,駁坎與斜坡道特別地高大壯觀,建築形式整齊對稱,一、二層以中央斜坡道切割成四塊平臺,每塊長達五、六十公尺。比起白石、田村臺,都氣派得多了。第三層只有半層,地處高處、視野絕佳。後面散落一地的酒瓶,可能是以前設置「酒保」的位置所在,也可能是駐在所長官的住所。

傍晚的時候, 我們正在佐藤駐在所第三層看著夕陽西沉;金黃色的光線穿透了枯枝上飄垂的松蘿,映在我們欣喜的臉龐。佐藤的傍晚竟是這樣迷人的美麗。隔著底下的霞喀羅溪,對岸就是清泉往觀霧的路了,打開手機還收得到訊號。

夜裡,溪對岸的山坡上猶亮著幾盞寂寥的燈火。附近的山羌、飛鼠、貓頭鷹,叫聲不斷。空氣中飄飛著冬季的流螢,在黑暗中一明一滅。夜晚密密麻麻的的星星穿過枝條交織的空隙,在寒風中閃閃發光。

或許是地處偏僻,從田村臺過來的根本古道因為坍方損毀,佐藤才能夠在六十年後依然保有他的完整,並未為造林破壞。



「年輕人的路」

大安溪溪谷清晨醒來,帳棚外居然滴著雨點,天氣也比前一日冷了許多。雨時大時小,伴著帳棚外的風與吹落葉子和雨滴的聲音,有時真讓人分不清楚雨停了沒有。似乎等不到雨停,只好穿上雨衣雨褲、收拾好背包,今天就要開始走上「年輕人的路」了。

從清泉經石鹿、田村臺、根本、佐藤、檜山、高嶺、上大霸的這段路,在日據時代原是越嶺警備道路的一部份,後來被訂為「國民健行道路」。在早年大鹿林道未開通前,是爬大霸尖山的熱門路線。當地的泰雅族從前稱之為「年輕人的路」,意思是體力好的年輕人走的路。現在登山的人則通稱田村臺到高嶺這一段叫做根本古道。

落葉編織的地毯

古道上的乾燥處,散落著各種倒木、斷殘的枯枝、落葉。各種深深淺淺、黃、棕、深褐、黑色的落葉,以皺縮、捲曲、平展的形狀,編織著古道路面的各式紋理。古道的潮濕處,則滿佈著苔蘚、蕈類、蕁麻科…各種喜濕的植物。

走在又冷又濕的頹圮步逕,常需要鑽行多刺的薔薇荊棘。阿德並沒有帶山刀砍路,遇到纏繞紛亂、千頭萬緒的藤蔓,就赤手空掌地撥拂彎折,清理出一個我們兩都可以通過的洞。

檜山稜線前後的檜木林林相優美,曾在日據時代的登山紀錄中讀到這一筆,卻不如這次親身走過一遭來得真切。我們幾乎是沒走幾步路就發現一些紅檜的巨木,在冷雨、漾著迷霧的森林中,響起會心的讚嘆。最大的直徑應該超過了兩公尺,而前一天在稜線另一側看到的那些檜木,都是小巫見大巫了。我們將發現檜木林的位置標記在地圖上,寄給聖傑學長做後續的調查研究。

從尚未到達檜山駐在所之前開始,上方的山腰上就隱約有另一條路與根本古道平行,而且高度漸漸下降,最後在檜山前與根本古道交會。這就是地圖上由西北稜鞍部往檜山的佐藤古道。兩條古道的交會處前後,疊石駁坎清晰工整,令人暗暗稱奇。

崩壁的挑戰

古道上最難過的是遇到自然的大崩塌。沒有想到除了學弟紀錄中靠近檜山的崩壁之外,在檜山往高嶺的路上還有另一處,令人攀爬得冷汗直流、手腳發軟、不敢回頭的大崩壁。阿德的手腳都比我長,動作也比我靈巧敏捷,他在找路下切橫度過大崩壁之後,就直接尋一處爬上崩壁另一端,接回古道。誰知他找的路這麼陡,我只能盡量抓著少得可憐的植被,又要小心腳下那些不太穩、太用力踩可能會坍下去的岩屑土石。我已顧不得自己到底撞傷了哪些地方,只能專心往上爬。接回古道,彷彿運動到身體所有的肌肉關節,也耗盡了全身的氣力。

鋒面到了之後,天氣開始穩定,漸漸地放晴了。遠方可以看見我們早上從佐藤山的稜線下方過來,而群山沉靜簇擁著的雲海,就是從底下霞喀羅溪流域升起的水氣,彷彿安睡在綠色搖籃裡襁褓中的嬰孩。古道又漸漸地開始沿著稜線腰繞,離稜線越來越近了,上方的樹林透著下午的陽光。

造林的破壞

我們終於到了下一個越稜點,與這條從檜山往結城山的稜線交會。翻到稜線的那一頭,就要進入馬達拉溪流域。此處有一個林務局的界碑,附近看到一些柳杉、台灣杉、巒大杉的人造林。地圖上由此往高嶺的路看起來距離很近,沒想到遠比我們想像的困難與費時。因為造林之前的開墾與伐木,以及造林的失敗,造成一些多刺難纏的薔薇荊棘、與比人還高的芒草的大量生長。而且古道經過的溪谷,也因集水區被破壞,大部分都已乾涸。經過這些地方,明明路基還在,卻掩蓋在濃密的芒草荊棘叢間,往往鑽進去就動彈不得。阿德開路的雙手很快地佈滿了小傷口,全都是芒草的割傷、荊棘的勾刺與刮痕。遇到比人還高的芒草時,阿德只好以整個身體加背包的重量壓在芒草上頭開路,不多時就感覺疲倦了,可是這樣辛苦的開路,還是只有向前推進一點點的距離。

我們已經無心停下腳步欣賞滿地的紅葉與黃昏時天邊的彩霞。接近天黑時,阿德算了算我們身上背的水,決定在古道一處寬平乾燥的松針上頭紮營。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後,帳篷外又是滿空的星斗和山羌的吠叫,陪伴我們度過這乾冷的夜晚。 (待續)(撰稿日期:2003-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