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滿松針的高嶺
清晨起來放在帳篷外的雨褲、鞋子、背包套都結了冰。在外面站久了,手指也被冷空氣凍得僵直。昨晚的氣溫可能在零度左右,但是地表的松針卻是乾的。遠方已經可以清楚地看見雪山的積雪。我們等到太陽翻過稜線,才收拾著準備出發。
到達高嶺之前,仍有好幾處芒草堆與荊棘叢要背著背包鑽爬出去。我不禁慶幸昨天並沒有摸黑繼續趕路到高嶺。
高嶺的位置就在現今結城山登山口上方,古道腰繞過高嶺下方,從樹叢中鑽出,就與高嶺往觀霧的古道相會。從大門的斜坡道到駐在所的大門、平臺、土牆,全都被厚厚的棕色松針鋪滿。陽光下,空氣中泛著淡淡的松香。過去日本殖民統治遺留的殘蹟,此時卻只以寧靜溫和的樸素面貌現身。
向著東方有一塊被削平的山頭,規模很像白石砲台。在大門口還撿到一顆殘缺銹蝕的砲彈殼與大門的門樞。
松針底下還留有好幾個以舊酒瓶圍成的花圃。只是,這些都是過往即將被湮沒的歷史證據了。
尾聲
離開高嶺,古道仍清晰地往茂義利(觀霧)迤邐奔去。只是這一段路,還可能會有更多未知的草莽、荊棘,我們只能目送著古道遠去,讓高嶺到茂義利的這段路,成為心中另一個待解的謎題,慢慢走下往大鹿林道東支線的路。
正午前後,陽光蒸暖了空氣,也照透了晴空下的楓樹、栓皮櫟。楓香與青楓的紅葉,彷彿掛在藍天下的橘色、紅色星星,而黃得透徹的栓皮櫟,也像是在風中搖晃著黃色的羽片。在林道上走了一段,才遇見沁涼的溪澗可以大口大口地開懷啜飲。遠方的馬達拉溪河谷蒸起淡淡的山嵐,層層的山巒在霧靄繚繞下顯得更加層次分明。
下到觀霧,積雪的聖稜線就像一個披著白色披肩的美麗背影,可那清亮的雪白,卻又像是高高漂浮在群山與藍天之上一般不真實。我和阿德緊握著雙手,慶賀我們終於走到觀霧出來,而以聖稜線的雪景作為此行的尾聲。 (全文完) (撰稿日期:2003-01-05)
【後記】
這四天我們就是在古道上,與歷史和自然擦來撞去,在我心中擦出了這些耀眼的火花。這次的古道探訪,雖然沒有被撞得鼻青臉腫,但是雙腿上留下的那些淤青也夠精采的了。
我們找到日據時代文獻中描述的優美的檜木林,以及曾經盛極一時的幾處警官駐在所,即使已經被次生的雜木藤蔓佔據,仍然看得出當年恢弘的規模與氣勢。荒廢的古道沿途,大自然在我們目光所及,展現著神奇的撫育能力:
潮濕陰暗的溪谷、自然崩塌的林間空隙、陽光充足的水邊、森林底層的開拓地、向陽的稜線……各種各樣的環境,分別孕育出適應環境的植物與菌類,在此蓬勃生長。
過程是艱苦的。宿營山中的傍晚,我們搭起帳篷,點起小小的頭燈,聽著飛鼠與山羌的叫聲炊煮晚餐;在寒夜的森林空隙仰視滿天的星星,聽著天上飛機劃過天空的聲音。每天睡覺前想想,覺得距離走完全程更近了一些,而對明天充滿期待。
每當鑽過一段傾倒枯樹、荊棘榛莽,尋路橫切過一段崩毀的危險崖壁……發現八十年前的古道依然存在,即使已覆滿了厚厚的苔蘚落葉,過去那一頁塵封的歷史迎面撲來、在眼前翩然開展的感覺,卻很震撼!因為我們終於印證了日據時代地圖上,穿山越稜而來的一條虛線(佐藤古道)和一條實線(根本古道)了!
而這樣的經驗,人生難得幾回行呢?
第四天下午,我和阿德手牽著手散步在大鹿林道東線上,阿德突然若有所思地跟我說:如果要他再走一回從養老翻山越嶺而來,他不會想再來了。回顧所來逕,蒼蒼橫翠微。這四天的路程曾經讓我們充滿了震撼與驚喜,也曾經讓我們飽受挫折與傷痕。誰會願意再被兩個人高的芒草淹沒,被多刺的荊棘藤蔓纏身,被割得滿手都是深深淺淺的傷口與刺?
我也是,不會想再來,有這樣一次感動的經驗,已經足夠。它們會停留在我的心底深處,漸漸積滿厚厚的落葉與塵埃,由耀眼的火花逐漸變成厚實的人生經歷,就像時間緩緩地將古道埋沒進高密的芒草灌叢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