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苑裡,撥了電話給這位藺草達人。這是農會的人告訴我的,要買藺草,找這位先生就對了,全台灣只剩他在賣...
藺草達人接了電話,要我在國小門口等他,他要來帶路。我原本以為會來一位腦滿腸肥的生意人,沒料到來了一個阿伯,沒穿鞋,騎了一台小綿羊出現。
來到阿伯的家,那是一棟老舊的透天厝,旁邊有一個倉庫,裏面堆滿了藺草束。
阿伯說:「我找一些不同特性的草讓你挑…」
然後就看他身手矯健的跳進草堆裏翻來翻去,拖了好幾束出來。
我有點遲疑的說:「喔哩桑,其實我只要買一點點…」
「買多少都沒關係,買錯才有關係...」阿伯輕鬆的回答。
「我的草都是苑裡種的,可是草的採收季節不同,軟硬度就會不同…」
「喔哩桑,現在種藺草的人很少了吧?」我問。
「是啊…卡早的時候,這草除了編帽子和席子之外,用來綁東綁西,用途很多。你們台南就買很多,用來綁金紙…可是現在喔,帽子蓆子少了,金紙都是進口,用橡皮筋綁。唯一指定要用這草綁的,只有綁大閘蟹…」
「為什麼大閘蟹要用藺草綁啊?」
「因為草會吸水,綁螃蟹可以維持濕度,螃蟹不會很快死掉。而且草有一種特殊香氣,蒸了以後會增加螃蟹的風味…」
「那草帽草蓆呢?」我問。
「現在只剩一些老人在做。老人工不能算什麼價錢啦。大家嫌一頂帽子好幾百塊很貴,其實那一頂帽子,簡單的要編一天,複雜一點的要兩三天…而編草蓆的時間就更長,一張雙人床草席,要編一個月,賣萬把塊...。要真的算工資,根本就沒有吸引力,年輕人是無法接受的。」
阿伯很熱心的向我介紹這些知識,還拿出很多編好的佳作給我看。
「你看這頂帽子,那些鏤空的蝴蝶蜻蜓花樣多漂亮...當時電視台來訪問的時候,主持人要我開價,不管價格多高他都買,被我拒絕…」
「為什麼?」我問。
「因為編這頂帽子的人已經往生。現在沒有人會做了…」
我有點詫異。原來,這種技藝的傳續是這麼容易就流失。
「喔哩桑,你擔不擔心沒人願意種藺草?」
「都用保證收購的方式做啊…不管收成品質如何,我都要向農民買回。」
「那萬一沒種好呢?風險是不是很高?」我問。
「那也沒辦法。如果我不做,這些拿草回去編的人就沒有原料可用了。那這項技藝就會徹底失傳…」阿伯說。
其實,阿伯很清楚他這個工作的意義。不僅是苑裡很多年長鄉親的生活支柱,更是草編這項曾經衝到台灣外銷金額第三名的品項的重要見證者。
1900年左右,由苑裡鄉民洪鴦女士編出台灣的第一頂藺草草帽。而隨即在1901年,大甲人就將草帽賣到日本。1903年,大甲草帽開始銷往歐美。由於品質備受肯定,草帽在1936年創下年外銷1600萬頂的佳績,成為台灣第三大明星產業(前兩名是米與糖)。
二戰後,大甲帽/席又創了新局,大量銷往日本與中國,當時草編收入高,以致於有一首歌唱道:
苑裡婦、一何工,不事桑蠶廢女工。
十指纖纖日作苦,得資藉以奉翁姑。
食不知味夢不酣,人重生女不生男。
生男管向浮樑去,生女朝朝奉旨甘。
今日不完明日織,明日不完織之夕。
君不見千條萬縷起花紋織成費盡每人心。
短短30分鐘的接觸,我感覺到阿伯對於他的工作的真誠。理草,賣草,在整個經濟體來說,也許根本就微不足道,可有可無。但藉由這種小型經濟模式,阿伯串聯了許多人的生命架構(許多中老年人只能編草賺錢貼補家用),也維繫一個曾經輝煌的產業文化。
我想,他找到了辛苦理草這種微不足道工作的核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