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蘭嶼 (下) | 環境資訊中心
專欄

重回蘭嶼 (下)

2002年08月09日
作者:王緒昂

「原味」之外

在諸多改變中,在島上長期進行的野生物調查工作卻在持續著。除了蘭嶼角鴞研究工作的調查人員外,又有許多不同領域的相關工作陸續在島上展開。勤奮的野生動物研究者與多數居民耕種、漁獵的生活方式相比,誠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行為,調查與研究這樣一個「不事生產」的事業,可能不是多數達悟人所能理解的,而往來的旅客可能也無從理解此地除了他們眼中的「原味」之外的重要性。

巧遇昆蟲所畢業的連裕益,兩人愉快的閒聊了起來,在服替代役的他特別利用珍貴的假期進行他例行的年度造訪。每每在環島公路上看到他們兄弟倆的身影,也目睹他們一天做兩天用的野外調查態度,終於在一次用餐的機會中發問:「你究竟為什麼這麼拼命的進行野外觀察?」。他收斂起尋常的慧詰笑容,回答:「使命感!」,而在他反問我:「你覺得這個海島還能有多久呢?」我只能沈默以對。的確,在七年的光陰裡我看到了蘭嶼的變化,至於七年後的景象呢?那可能不是多數人所能接受的樣貌了。

事實上,在寄居的民宿中,許多的言語都圍繞著鹿野忠雄打轉,不管是認真的討論還是開玩笑的話題,都無損我們對鹿野先生推崇,同時他在人類、地質、生物學各方面的成就,也都是我們這些後生晚輩望塵莫及的。然而,從他多次進駐蘭嶼並完成如臺灣原住民族圖譜-雅美族篇(達悟族舊稱)這樣的著作,這個在不同學術領域上野都存在著極高價值的島,在鹿野先生的心中可能也有著相當的份量吧!

維持多元特質的存在對封閉系統的運作有其必要性,因為唯有如此才得以應付高度分工的需求,亦可增加系統的效能與面臨變動時的緩衝能力。當然,這樣的道理也可廣泛的應用於人類社會乃至於生態系。因而當生物學家注意到物種消失所可能產生的衝擊而強調維持物種、遺傳與文化多樣性的重要時,蘭嶼卻開始變得與臺灣近似,海島的獨特性隨時間而迅速的消逝。

你想這個海島還能有多久

利用調查工作的空閒沿環島公路繞行一圈,也試著去尋訪當年認識的幾位朋友。在椰油村先找到了胡金龍、呂文忠,他們當年曾伴著我在椰油國小旁的潮池中尋找擱淺海豚的屍骨,並且在海邊逐一清洗撿拾起的脊椎。當年兩個稚氣的孩子都已近成年,只是在當兵之前他們必得經歷島上幾乎所有孩子的際遇--赴臺灣做工而後失業返家。對這些個國中畢業後即投入就業市場的達悟孩子們來說,當兵可能卻是個難得的休息,可以不用思考太多的過個兩年。

而野銀村的廖隆明夫婦,倒也湊巧的在永興農場進行調查工作時遭遇。還住在傳統地下屋中的他們早上下田耕作、中午在涼臺上乘涼、涼台下養著豬隻,似乎仍然維持著七年前相同的生活。但是周遭的老人家減少了許多,以致野銀部落的地下屋也乏人問津,與當地年輕人爭相修建水泥屋的情形相比,趨之若騖前來拍攝傳統地下屋的遊客便成為強烈的對比。

我仍然會不定期安排隨性的行程,讓心中有著流浪的感覺,去享受一個人隨處漂流的感動。可是,蘭嶼也在流浪嗎?她的明日是處於何種狀態呢?縱然不能做主觀判斷的說出她必然走向一缺乏特色的未來,但是若以這七年間的已發生的快速轉變看來,這個島嶼似乎極有可能將會民宿看板林立、街景混亂,終將步上綠島的後塵,那會是達悟人盼望的嗎?但肯定不會是鍾愛蘭嶼之人忍心目睹的結果。

經歷過去一年周旋於人群間的荒謬時光,其實我內心明白來蘭嶼的原因是試圖去找回那份存在人性中良善的成份,或是這島嶼上特有的天真。然而看到島上漢人越來越多,許多工程甚至思考的模式都與臺灣本島無異,我也開始懷疑這個地方的明日是否依然讓人醉心。

蘭嶼達悟文化的沒落、工程此起彼落的進行著,海島的特色迅速消失。此時,小連的話突然在耳邊浮現:「你想這個海島還能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