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莫斯科不只是為了見識街道上的煉獄,也是為了目睹地底下的天堂。紐約的地鐵頑強不屈、倫敦的地鐵歷史悠久、巴黎的地鐵耀眼奪目,但我聽說莫斯科的地鐵有我在都市大眾運輸系統中不曾見過的特色:毫無保留、徹徹底底的壯麗輝煌。
我知道我需要找個導遊帶我參觀這座延伸廣闊的博物館。年近30的安娜絲塔席亞精通英語和法語,自告奮勇為我擔任嚮導,於是我們相約在一家環繞在音樂學校之間的咖啡廳前會面,此處距離克里姆林宮的大門只需步行10分鐘。
我為遲到向她道歉。「你搭了計程車?」她說:「以後記得搭地鐵,地鐵最快了。你不論想到莫斯科什麼地方,搭地鐵都不超過30分鐘。要是搭車,就完全無法確定了。」
「來,來,」安娜絲塔席亞喚著我,只見一班列車抵達月台的一側。「我們還有很多車站要看。」我們搭上環狀線的班車,在下午時分有一半的座位都是空的。莫斯科地鐵的老舊列車沒有什麼特殊之處—這些重型列車全都漆成鉛灰色,行駛在第三軌系統的寬軌鐵路上,由面容嚴肅、薪資過低的司機駕駛—唯一的例外是那無情的車門,關門時有如斷頭台一樣凶悍。令人吃驚的是列車班次的頻繁程度。在每一條隧道的入口,牆上都設有計時器,顯示上一班列車離開後已過幾秒。我很少看到計時器上的數字超過兩分鐘;在尖峰時刻,車班間距更可能短到僅有90秒—這樣的效率通常只有無人駕駛的自動系統才能達到。大多數列車的長度都是八節車廂,而且莫斯科地鐵每天平均載運的乘客達650萬人次—人潮眾多的日子裡更可能高達9百萬人次—是歐洲載客量最高的地鐵系統。
就全球而言,只有經營東京地鐵的兩家公司能超越此一運量。安娜絲塔席亞說,尖峰時刻的人潮會讓人擠得很難受。「我不喜歡在人多的時候搭地鐵,」她說。她最糟的一次經驗不是發生在列車上,而是在車站裡,在她正要離開車站的時候。「當時是星期五晚上,我正在前往火車站途中。所有人都要趕去搭火車,可是只有一道手扶梯正常運作。我困在人群當中,折騰了一個小時才得以出站。當然,我根本來不及趕上我的車!」我們的下一站是新鎮站(Novoslobodskaya)。「我覺得這裡是最美的一座車站,」安娜絲塔席亞說。我看得出這座車站的魅力。這裡的中央大廳由拉脫維亞的藝術家裝飾,以一幅幅的彩色玻璃畫向心智生活致敬—包括一位身穿燕尾服的鋼琴家坐在鋼琴前面、一名知識分子坐在桌前看報、一位手持調色盤的畫家站在畫架前方—再加上銅框、微帶粉紅色的大理石以及暖色調的照明,因此讓人覺得彷彿置身在一座通風良好而且由天窗採光的中庭內。
我發現,輕盈的感受在馬雅科夫站(Mayakovskaya)最強烈。這座車站的名稱取自馬雅科夫斯基(Vladimir Mayakovsky)—一位走遍世界的未來派詩人,後來對史達林主義的現實狀況感到幻滅,結果因為申請出國簽證遭拒而以槍射擊胸口自殺。這座車站的主題是「在蘇聯人國土上的一天」,中央大廳的天花板共有30幾個穹頂,每個穹頂的中心都妝點著一片橢圓形的馬賽克拼貼紋章。安娜絲塔席亞教我該怎麼站在紋章下方才是正確的欣賞方式,就像東正教大教堂的穹頂上那種全能之主的畫像,也必須站在適切的位置才能充分欣賞天主那雙無所不見的眼睛。每片紋章都描繪了一幅激勵人心的俄國天空圖像:一艘飛船飛過一棟頂端鑲有紅色星星的摩天大樓上空、一架轟炸機飛越電線、身穿深紅色服裝的滑雪者從松樹頂上飛躍而過。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只要沿著月台走,就會發現紋章的色調也逐漸改變,一開始是天亮前陰鬱的藍色與灰色,中央是正午的黃色與白色,尾端則是又回到昏暗朦朧的色調。
根據主要規劃者卡岡諾維奇的說法,莫斯科地鐵的用意在於駁斥資本主義國家那種「沉鬱、單調又淒涼的」地鐵。他刻意挑高車站的天花板,比柏林或紐約地鐵的車站高出一倍,並且加上各種裝飾,以便為乘客「提供舒適的感受,使其精神為之振奮,得到藝術上的喜悅」,讓他們覺得「彷彿置身宮殿內」。隨著我們繼續探索,驚嘆地欣賞以不鏽鋼包覆的圓拱,以及來源不同的大理石—這些大理石有的遠從高加索山脈與烏拉山脈運來,有的則是從原本的救世主大教堂拆卸下來—我不得不承認共產地鐵的規劃者確實在這方面勝過其他國家。莫斯科地鐵雖然不乏品味低劣之處,全世界卻只有這套地鐵系統抱持這樣的設計目的:讓遭受虧待已久的大眾運輸乘客,能在這裡獲得情操與精神的提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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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aphanger: Saving Our Cities and Ourselves from the Automobile
作者:泰拉斯.格雷斯哥(Taras Grescoe)
譯者:陳信宏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3年05月06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571357553
裝訂:平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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