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上台塑的女人》講述的是美國一名女子起身對抗政府所包庇的石化產業,努力捍衛家園的真實故事。參與摧毀她家園生態的官商團隊中,儼然出現咱們的經營之神王永慶和台塑集團!有幸獲本書中文版出版單位出版單位蠻野心足生態協會熱情支持,提供精華篇章予以轉載。未來2個月中,咱們天天書齋,時時思考,同樣的故事發生在台灣,我們可以、應該做些什麼!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職業安全健康署,抱怨我現場視察的要求並沒有附在給台塑的信裡,交涉了半天我才慢慢明白,我對員工以及員工的權利一無所知。我知道的事情,不比我第一次走出海泊鎮的時候多出多少,也就是聯合碳化初次來到我們的海灣,整整50畝地的燈泡照亮我們的生活、點亮寒冷黑夜的時候。我決定我得跟工會談一談,任何工會都好。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幹嘛,但我猜想工會是個政治性團體。所以我選了德州最政治的地方:奧斯汀。奧斯汀無從選擇地成了個政治意味濃厚的地方,身為州議會大廈所在都市,它自然而然走到這一步,政治從就像果汁會往下流一樣到處都是。奧斯汀即將有場選舉,政治氣氛自然更是加倍。我跟唐娜蘇選了個議員聚集的日子,連要停個車都得在市區轉個6、7次。最後,我們捨棄唐娜蘇的車,決定用走的。
距離州議會大廈3個街區,距離車子6個街區的地方,我們在一片美麗的橡樹林邊找到工會。白色的巨幅布條垂掛在建築側邊,寫著:美國全國總工會/美國西裔公民團結聯盟。
稍晚,在奧斯汀郊區唐娜蘇問我,「妳在那裡找到幾個工會的人?」
「要接近工會要選對方法,妳不可以隨便找一個老工會,天曉得他們都在想些什麼。」
嗯,想要理解工會我大概得等一輩子。畢竟漁民不組工會;事實上,漁民寧可下地獄,也不願意聚在一起討論出個共識。不過,我慢慢了解員工的生活,特別是在那個道格拉斯提過的生病員工打給我之後。那個病號說,要見面只能我去找他,他的病情愈來愈嚴重,哪裡都去不了。他想知道我需不需要他指引方向,我說不用,我去過康福鎮。
所以,找到他家不大費工夫。另外好找的原因是,他就住在台塑對街;要是王董事長造訪公司,他可能可以從公司窗戶看到我們。小小的車道上有台挺新的貨車,我繞過車子走到屋前。他從門口探出一張蒼白平靜的臉,對我說,「看到外面的貨車沒有?那是要賣的。妳不需要貨車,對吧?」
不,我說,我想我不需要。然後,我進到屋內,坐在小巧的椅子上;這是棟小巧的房屋,四面牆上掛滿聖誕燈飾。在我東張西望的時候,他只是看著我。「這都是我太太的傑作。」他說。「要是我依著她,她就永遠不會把燈泡拿下。」
我點點頭,看著燈光閃爍,彷彿屋頂上有各種顏色的流水。「曾經,」我說,「有一年聖誕節,我剛拿到駕照。那年是我第一次開車到大城市,我啥也不懂,闖了每一個紅燈,以為那是聖誕燈飾。」
「我可以理解。」他說。「我也來自小鎮,那時我根本不曉得什麼叫做紅綠燈。」現在,他說道,有時候他會覺得一切只是場惡夢,覺得他會在那小鎮的臥房醒過來,發現其實沒事,這只是一場夢。
「現在,我什麼都不是,整天病奄奄的。我沒多少日子了,這我知道。我再也沒辦法工作,不能焊接,也不能舉起手臂加熱鐵條,我得用另外一隻手扶著才行。我的肩膀、前臂、這裡、膝蓋,整個身體都痛得不得了。」
他說他在台塑工作了7、8年,所有員工想的都只有工廠會不會關閉。他們知道工廠的情況愈來愈糟,所以他很擔心。他知道有兩個人在工作期間得到肝炎,台塑說,那只能怪他們有家族病史,或者怪他們用了不乾淨的針頭等等。
「媽的,」他說,「我認識他們倆個,我知道他們不吸毒,但是董事長就是這麼說,健康署的人也這麼說。你要是想把一切怪在台塑頭上,這只會是場穩輸不贏的戰,什麼都是員工自己疏忽。」
「有時候,我會在半夜打幾通電話去,但是健康署的人不肯半夜出門。他偶爾會願意來一次,但是大部分的時候,他就在電話上給你工作證,讓你去做這個苦工。也沒先確認管線清空了沒有,準備好讓你開始工作了沒有。」
「我會連續工作30個小時,完全沒休息。回家,休息一下下,然後又回到工廠,繼續工作。工作的時候,你得打開再沸器、熱交換器,而且他們從不清理這些設備。你一打開蓋子,一把設備拆開,你就吐了。好幾次,我回家後,會在半夜醒來跑去嘔吐,渾身發冷,非常不舒服。每次都這樣 。」
「有一次物質外洩是因為容器破裂。真不敢相信。他們把我叫出去,半夜喔。真是難以置信。我就住在工廠對面,所以常常被叫出去。我一個禮拜工作80、90甚至是100個小時,一年又一年。總之我進了工廠,所有燈都在閃。那個容器有個很大的鏽洞。喔,不是鏽,那是給化學物質侵蝕出來的。但是他們不想停機,所以我只穿著一件雨衣,戴著一個焊接面罩,就進到容器裡。我沒有任何呼吸罩,妳知道,就是可以讓人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東西。我整個人泡在裡頭──二氯乙烯。」
「那時候呢……
那天晚上我得闖進工廠內一家店裡,因為我沒有其他進去的方法,然後抱走了一大堆軟管夾。我把那些軟管夾串在一起,繞在大容器上。天殺的,那容器的直徑可是有10還是12呎咧,我一個人做喔。我得這樣,先把軟管夾繞成一圈,然後貼上用膠帶,把東西黏緊。我們就這樣把缺口補了起來。」
「另外有一次,我們要鋪一條直徑4吋的塑膠管線,從工廠開始,途經田野,一路鋪到廢水區。這可是在冬天進行的喔。妳知道塑膠管線結冰之後會怎樣嗎?我們鋪好了,但是隔天,管線就掉了滿地。我猜,是接頭動到,整個鬆開。管子整個碎掉了,我們只得在別的地方把管子黏回去,在一大片陰暗的田地中央。所有他們要引入廢水的東西,全都進到土壤裡。我們一開始鋪的時候就知道這會是個大笑話。塑膠管線咧!」
他慢慢地說著這些故事,好像在這麼一個冷冽的早晨,他只剩下這個了;況且,要是他想的話,他還有別人的悍老婆聽他說話。他坐在沙發上,雙手擺在肚子上,兩個有毛球邊的蓬鬆抱枕墊在背後。三不五十,他會伸手拉出枕頭,把毛線球拍回原狀,然後再塞回背後。
他說,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或許是要讓每個在化學工廠工作的人知道真相,讓每個化學工廠接受定期視察,或許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因為工作而死去。對他自己來說或許太晚了,他想應該是太晚了。他的太太沒辦法看著他,不吃鎮靜劑就睡不著覺,她也不再裁縫,不再烤點心。他又拉出枕頭,看著它,然後把枕頭放在腿上。「這是她最後動手做的東西,她說她不會再弄了,這種東西一點用處也沒有,做了幹嘛?唯一剩下的只有這些聖誕燈飾。」
那次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他生命的最後3個月是在醫院度過,不能說話,到了最後連點頭都沒有辦法。他太太每天都去醫院,他們用手寫交談。這場惡夢從來沒有放過他,他從來沒有從惡夢裡醒過來。然後,42歲的他死了,留下一個老婆、一台貨車,和一棟位於台塑對面、放滿聖誕燈飾的房子。公司說,他的癌症是硝酸鹽造成的。「硝酸鹽!」他的太太叫道。「他們還問我他是不是吃了太多烤肉。」(明日待續)
※本書轉載自蠻野心足生態協會出版之《卯上台塑的女人》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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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上台塑的女人》之1:偵探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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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上台塑的女人》之3:台塑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