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大翅鯨 | 環境資訊中心

又見大翅鯨

2002年05月31日
作者:王緒昂

 四月初,我倚坐在環島公路的護欄邊,靜靜的望著美麗的八代灣。在一陣恍惚之中,我彷彿聽到從海灘上疾走的孩童口中高喊出的聲響:「鯨魚來了!鯨魚來了!」。剎那間,蘭嶼島彷彿從夢中甦醒了般,人人爭相奔跑前來到海邊觀看那擎天水柱,海灣裡除了簇擁的人潮外,還處處洋溢著迎接遠方友人來訪的溫馨。

大翅鯨的到來可能與飛魚季有著同樣的重要性,如同春耕、夏耘、秋收與冬藏般具有同樣的意義,宣告了一個特定時節的開始。但小島上鯨魚季的開始,卻比飛魚季的捕獵活動多了一份溫暖的氣氛,那是打破了傳統上單純從自然中攫取資源的態度,轉化為人類跨越語言障礙試圖與其他生命和諧相處的行動。於是,達悟人紛紛邀請島上的友人走向沙灘,看著大鯨在離岸不遠的海灣裡盡情歌唱、舞蹈,與所有人都能有著近距離的接觸。

看大翅鯨躍出水面是種刺激的享受,但是聽鯨魚歌唱恐怕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經驗。雖然鯨豚都能發出美妙的聲響,像過去的海上觀察經驗裡,就曾經多次聽到了飛旋海豚、花紋海豚與偽虎鯨的迷人聲音。然而,在所有鯨類中,大翅鯨的聲音具有複雜且重複性高的特質,具有與歌曲類似的結構,因而被公認為具有「歌唱行為」的鯨類。所以每當這夏天在極圈覓食的鯨類於冬天回到靠近赤道的繁殖場時,附近的居民莫不歡欣鼓舞的迎接這些嬌客的來訪,好像都在期待著這年度的海洋音樂饗宴。

當然,大翅鯨的到來不僅只是如夏威夷、澳洲等地的區域性盛事,他們季節性的往返更是牽動著全球喜愛大翅鯨的人們的情緒。於是,人們彷彿也隨著大翅鯨的行蹤產生了遷徙的習性,平日只能藉由像國家地理頻道這樣的媒介來了解大翅鯨的群眾也開始忙於籌劃著長途旅行,隨著時節的到來而情不自禁的往這些地區靠近。伴隨著大鯨而來的賞鯨活動、觀光事業也為這些地方帶來了豐厚的收入,人類與鯨豚的互動也就漸漸的良善了起來,居民對鯨類的情感也逐年的增長。

事實上,2000年的春天,一隻雄性的大翅鯨就曾經在北返覓食的路途中來到蘭嶼外海做了短暫的停留,與這久違的島嶼有了親密的接觸。消息的傳開讓許多人興奮不已,因為牠的出現不僅僅只是讓這些熱愛鯨豚的人有機會去目睹大翅鯨這壯闊的生命,也為過去臺灣人與大翅鯨互動欠佳的歷史帶來了轉機,給予我們與這些奇妙性靈重新建立起友好關係的契機。

過去的捕鯨工業,捕鯨人以鯨油做機械的潤滑油、從鯨類身上取下鯨肉食用;而抹香鯨的蠟可用來點燈、腸胃內龍涎香可做香水固定劑,人類圖的就是所有取自於鯨類身軀的堪用物資。因而早在日據時代(一九一三年),臺灣便在日本人的導引下開啟了長期的鯨豚殺戮,這樣的歷史延續到一九八一年,當在臺灣捕鯨已無利潤可言為止。關於這段塵封已久的往事,我們無法理解這維持不到七十年的捕鯨事業究竟帶給臺灣人什麼樣的好處,但是對於現在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來說,發生在那個年代的故事卻留下了極深遠的影響,導致這些大型鯨類從我們的生活圈內消失。

對於候鳥、鮭魚、海龜以及鯨豚為何會沿著固定的行徑往返,科學家各自有著不同的解讀。然而對於有著深刻土地認同的人們而言,可能就不難理解這些動物回到誕生地的Natal Homing行為,也應該更能領會大翅鯨年年盼望回到出生地的心境。因此,過去在墾丁南灣展開的捕鯨事業,可就不只是單純的宰殺了幾頭大型鯨,而是象徵斷送了鯨類持續已久的歸鄉記憶,也迫使鯨類家族必得棄臺灣鄰近海域而去。

所以,在期盼了許久之後,當五月八日大翅鯨母子出現在花蓮外海消息傳來時,就真讓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的工作人員陷入亢奮的情緒中。夥伴們反覆觀看在海上所拍攝的畫面,從電視上清楚看到她們上顎邊緣的節瘤、位在頭頂的兩個巨大鼻孔所噴出之心形水氣柱、隆起的背鰭以及邊緣帶著缺刻的尾鰭,我們第一次感覺到這具有獨特外觀的生命是與臺灣人如此親近。

雖然大翅鯨造訪花蓮的消息讓我們欣喜若狂,但是,在獲悉多家媒體記者決定以私下達成的默契,將久違臺灣的大翅鯨以抹香鯨之名發佈消息時,內心仍不免有些遺憾。畢竟誤認遠道而來的訪客是種失禮的行為,更何況是對於像大翅鯨如此的稀客。或許對於新聞從業人員來說,保育訊息不過就是穿插於政經新聞間的消遣,然而對於許多關懷海洋及生命的夥伴們來說,拋開每天令人煩厭的政治新聞,我們其實只需要如此的消息,純然去欣賞另一種生命的優雅表現,讓大家有機會能沈浸在這樣的單純快樂中。

下午,因前晚發燒而未能出海目睹大鯨的我終於得以出現在大洋中,於航程裡我們持續的在大翅鯨北返的路線上尋找,期望能再次找到那兩道心形水柱。但是,除了偽虎鯨與其他的三種海豚外,我們並沒能看到她們母子弓起的背脊或是巨大的暗色身影。於是,三個小時的漫長海上旅行終於停止在清水斷崖外,像是尾隨在她們身後的友人般,我悄悄的將她們送出花蓮海域。

在返航的途中,我只是凝望著北方,幻想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眼前的海水,除了不停閃爍著迷人的色彩外,也似乎正在輕聲細語的訴說著多年來發生在海上的故事。與這海中稀客擦肩而過的經驗並不會讓我感到沮喪,因為我明白我們將在不遠的未來再度相遇,而只要大翅鯨還願意經過臺灣,臺灣人便會以十足的熱情迎接她,這份誠意將不輸夏威夷島或是任何國家。那時,我也必定會在岸上來回奔走,揮手高喊:「大鯨來了!」,並與所有熱愛鯨豚的臺灣人在岸邊歡喜的迎接她們的年度造訪。當然,在關於臺灣周緣海域的海洋故事集中,大鯨回游的消息則必將是屬於這個季節的重要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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