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屆鯨類生態與保育研討會]自然志的驚歎號──台灣鯨豚書寫的未來可能 | 環境資訊中心

[第八屆鯨類生態與保育研討會]自然志的驚歎號──台灣鯨豚書寫的未來可能

2001年04月06日
作者:劉克襄

台灣對鯨豚有一個重新的全面認識,並且視為重要的自然資源和海洋文化的指標,應該是從90年代開始。

這時期鯨豚協會成立,開始宣導鯨豚生態保育,處理擱淺救傷,以及推廣賞鯨活動;同時藉由報章媒體的報導和宣傳,迅速成為台灣自然觀察的新休閒,甚至帶動花東海岸另一波的旅遊熱潮。在這個過程裡,文學作品的呈現數量雖然有限,多少亦發揮了某種程度的啟發,增添了我們對鯨豚和海洋世界的新想像空間。

文學作品提供的鯨豚認知到底有多廣泛,影響又有多大?其實是很難量化、具體例證的。但是,仔細回顧,我們還是能從過去的作品裡追溯出一種台灣人的鯨豚情境,感受一種對待環境的態度和主張。

早在多數國人不知台灣有鯨豚的年代裡,從十九世紀中葉的文學經典梅爾維爾的《白鯨記》或者童話《木偶奇遇記》裡,我們對鯨魚已經有了既定的最初形容。那時,鯨魚的長相多半像是一隻巨大蝌蚪的形容。儘管蝌蚪身軀相當可愛, 從《白鯨記》開始,我們所接觸的鯨魚彷彿擁有神祕而巨大的摧毀力量。牠和消失的恐龍、可怖的怪獸等等物種是劃等號的。這種誤解在東西方文明幾乎沒有什麼差異,同時也反映了百年前人類對鯨魚的無知認識,進而充滿不信任和征服的企圖。緊接著,因了工業文明的精進,去神話後的鯨魚,轉而更被物化,繼續成為一種可被略奪的豐富的公海資源。

至於海豚,儘管無代表性文學作品,從早年的一些電視影集和資訊裡,我們也認知了牠們的聰明、可愛和親切。但是,從早期文獻史料和台灣漁民實際的接觸情形裡,全然不是如此。牠們被稱之為〝海鼠〞或〝海豬〞,視之為偷獵魚獲的天敵。在90年代以前,台灣近海所捕殺的海豚遠超乎我們想像的嚴重。

  從台灣史文獻裡鬼神、怪物或者敵害之說,到日據時代的捕鯨迄今。台灣對待鯨豚的模式,正是發生在世界上各地捕殺鯨豚故事的縮小版。再反觀這十年來生態意識啟蒙的重新認識,儘管比世界晚了步調,但我們也確實而迅速地開展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認識鯨豚之旅。在這個階段裡,除了圖鑑類書籍外,以鯨豚為主題的文學作品呈現迄今,如果稍做整理,大致可以從本土和翻譯書籍找出以下相關的創作。

 一、翻譯類作品如《聽那鯨魚在唱歌》(格林文化─繪本)、《鯨魚消失的時候》(藍瓶文化─神話)、《大海的朋友》(玉山社─童話)、《鯨背月色》(季節風─報導)、《鯨豚博物學》(大樹文化─雜文)等

 二、本土繪本創作如《自然旅情》(劉克襄\晨星─散文)、《座頭鯨赫連麼麼》(劉克襄\遠流─小說)、《鯨魚不快樂時》(劉克襄\玉山社─繪本)、《鯨生鯨世》(廖鴻基\晨星─報導)、《來自深海》(廖鴻基\晨星─報導);《鯨少年─小說》(蔡逸君\大田)等

除了以上結集成書的作品外,在報章雜誌還可看到一些詩和短文的零星創作。這些鯨豚書寫數量有限卻十分龐雜,不只有屬於傳統的文學創作、繪本或譯書,還有試圖利用早期文獻、海上田野調查或現有自然科學知識,努力處理成小說情節,或者成為報導的素材。它們的種種努力正在逐漸形成鯨豚書寫的一個面向。

儘管有些重要作品在資料有限下,愈試圖求真,愈想貼近自然科學的內涵,處理時就愈發容易出現認知錯誤,以及暴露知識過於單薄的困境。但這些都是可以被理解、諒解而樂觀期待的。在此,我也難以對這些作品做太過細膩的個人式文學論評,而只是想就這些作品,和正在發生的某些田野調查狀態,檢視未來鯨類書寫的潛藏性。

鯨類書寫應該是自然寫作,或者是自然書寫(NATURE WRITING)的一環。它不盡然要進入傳統文學的領域裡才被認可。在文學的範疇裡,或許有絕對的想像空間、美學內涵,相對的也很容易失去透過科學知識對鯨豚深度瞭解的可能。當我們認定這樣的性質時,鯨類書寫是可以使用更多樣文類的表達,不再泥於詩、散文或小說之類的固定形式。一般田野記錄、書寫都應該是被鼓勵和期許的。

廣義的自然寫作也不盡然是現代文學所能涵蓋。現代文學寫作或許是一種個人理想和嗜好的實踐。從事自然寫作的人,多半還是生活環境和生態保育的信守者。而鯨類書寫因其海洋環境的艱苦,其內涵本質更明確是一種生命價值的信仰。相對於其他自然寫作,鯨類書寫的特異更因此被肯定和突出。

它是自然寫作一環裡最大的挑戰。從事者必須體認,從最不可能的地方尋找最大的可能。繼續在海洋尋找鯨豚的各種可能,彷彿只比星際裡探索外星人更容易一些。

這種特殊也來自於鯨豚軀體和行為散發的魅力。鯨豚所代表的許是可愛、溫柔而善良的,但另一方面卻是龐大、神祕而好奇的。對一般觀光客而言,可能前者大於後者給予的樂趣。但是對我們這類喜愛者來說,鯨豚擁有一種奧義。一種奇妙的力量,在我們的接觸和發現過程裡,讓一剎那變成永恆,讓永恆成為唯一。

這種教人狂喜的遭遇會不斷發生。以個人淺薄的經驗為例。今年四月,當我收到一個陌生的女子(余欣怡)寄來從蘭嶼八代灣觀察到大翅鯨的攝影圖片,並且在卡片上寫著「大翅鯨回來了!」要和我分享發現的喜悅時,我知道那種意義的複雜和激越。

  我自己也馬上參考著圖片,繪了一張大翅鯨躍出水面的圖案。我知道那頭大翅鯨在她生命裡的圖騰,以及對我的啟發。我們準確地知道自己在興奮什麼。

世界上很少會有動物能夠和鯨魚那樣,激發一群毫不相識的人,只因有著這類共同的熱愛,產生波長相似的共鳴和亢奮。我們因為鯨魚分享著生命的幸福。這樣的幸福,我們在現今單薄地台灣海洋的鯨豚野外調查記錄上已經看到不少。我不禁快樂地想像,當這些記錄豐厚時,又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

總之,鯨豚的觀察是自然寫作裡相當值得開拓的領域。現今海上的野外觀察者恐怕要責無旁貸地接下這份天職。他們不止應該學習珍.古德和戴安.佛西等人長期觀察猩猩的精神,還包括了文字書寫記錄的能力和思維。我們在長年觀賞老鷹的沈振中身上亦能學習到這種經驗。而在天下文化、大樹文化和時報等出版社所出版的科普書籍裡,我們更大量接觸到這類野外觀察的精髓,以及帶給我們的豐富啟發。通常,我們未將這些寫作者當成文學家,但是卻把他們的作品當成自然書寫的某一種形式和典範。一種文學難以完整表達的寫作內涵和自然世界。

所以,當許多文友質疑周蓮香老師在聯合報副刊的專欄是否為文學時,我也很難以回答這個問題的複雜,因為我想到的就是這種夾議夾敘,帶著自然科學知識的野外書寫魅力。

鯨豚文學最本質的精神就是這種含有嗎啡基因的內涵。任何一個鯨豚觀察應該期許自己也是這類型的觀察者,輔助自己的鯨豚調查,享受這種觀察書寫的樂趣和義務;並且透過這樣的記錄,和觀察對象發生更多生活、情感,乃至理性的理解。同時;思索更合理、成熟的海洋生態保育責任。

在某一個未來的階段裡,不論當理性的科學知識如何滿足我們對鯨魚的認知和好奇,書寫所展現的浪漫情懷和動機,還會持續是我們對這種大型哺乳類的接觸方式之一。

但是,我並不希望鯨豚的書寫或者保育工作變成一種道德,或者形成某一類政治圖騰的標記,而是揉合著各種生活藝術和休閒的可能,鯨豚的觀察在台灣才可能永續而久遠,成為台灣自然誌裡重要而絢麗的篇章。

資料來源:第八屆鯨類生態與保育研討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