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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南地區的森林已被日益增加的紙漿和造紙工業所種植的單纖維桉樹人工林所取代。甚至受政府保護的森林也無法倖免。西大明山森林保護區就是這樣一個例子,西大明山在過去十年裡流失了大量原始森林,以至於2018年被世界保護區數據庫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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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政府2016年進行的一項環境調查發現,廣西地區在2011年至2015年這五年裡損失了自然保護區總面積的6.9%,其損失原因主要是保護區邊界不清晰,以及農業和採礦等經濟活動對環境造成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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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廣西省自治區政府擬界定大明山自然保護區的邊界,這一計劃最終於2019年1月31日得到落實。這些邊界的實際位置是自治區政府與當地政府長期談判後的結果,其實施還取決於漫長的官僚手續。
南寧以西那些低矮起伏的丘陵幾乎全部被桉樹人工林覆蓋。這些輕盈的樹木如一根根巨箭插在地面上,一望無際,在山脊和陡峭的山坡上蜿蜒而行,而下方林間則幾乎沒有其他生物。
廣西的喀斯特地貌以抬升到丘陵地表以上的石林和乾谷聞名。儘管有的地方因石灰岩最終成為石筍而將地層切為兩半,但大多數地方都有天然植被覆蓋。低窪的平原則是另一番景象,那裡有廣闊的甘蔗和香蕉種植園。
這就是廣西壯族自治區省會城市以西兩小時車程處的風景,廣西壯族自治區是中國南方的一個省,與越南北部接壤。該省有一系列被喀斯特地貌環繞的高海拔山脈,這片重要的流域被稱為西大明山自然保護區,或西大明山。
1982年該區域與中國其他32個流域森林一起被指定為自然保護區,並列入世界保護區數據庫(WDPA),直到2018年考慮到該保護區大量自然棲息地被人工林替代,才被數據庫除名。儘管這裡仍被視作中國的自然保護流域,其邊界卻從未完全界定過。政府正在劃定邊界,但進展緩慢,且附近村莊和廣西政府關於邊界應劃在哪兒的衝突進一步阻礙了這一進程。
八月中旬Mongabay走訪了該保護區,並證實了過去十年來保護區的原始森林正被幾乎全是桉樹的人工林所取代。由於桉樹人工林在經濟方面對農民和村民的吸引力,它們已經遍及這片流域。地方政府的文件和對村官的採訪也證明這一現象已成為問題。
宏觀生態學研究員 Alice Hughes在8月20日接受Mongabay採訪時說:「中國的情況並不樂觀。」Hughes隸屬於中科院駐雲南省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分院,過去十年來她一直在研究該地區的生態。
「森林消殆警報的次數一直居高不下,」Hughes說,「森林消失的速度仍然非常非常快。當他們需要修新水壩時,附近的區域都要為水壩讓道,所以就算是保護區也不會有很高的受保護地位。」
縮水的保護區,縮水的流域
碧流村坐落在西大明山自然保護區以南。村委會幹部徐英海解釋說,這十年來村民們一直在那邊種桉樹。哪些地方是受保護的也一直不太清楚。
「我之前也聽說政府計劃停種人工林,以便該區域恢復,但到現在也沒看見任何正式文件說明,」徐英海在8月15日的採訪中說道,「桉樹在這裡非常普遍,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們會採取什麼樣的實際措施。」
儘管徐幹部說自己沒有發現生物多樣性有太大的變化,比如這裡仍還有野豬,但他說桉樹種植園確實影響本是受保護流域的水資源。
「這些樹肯定對環境不好,」徐幹部說,「它們把水都變黑了,一旦種下這些樹,周圍很難再養活其他農作物或者植物。」
徐幹部說,西大明山管理局給附近的那隆鎮發了特別強制令,禁止當地村民砍伐桉樹以外的所有樹木。
「桉樹不是個可愛的物種,」Hughes說,「由於桉樹會毒化土壤,並消耗大量的水,所以它的化感效應讓其他植物很難在桉樹下方的土地生長。所以它的影響範圍肯定要比種植園本身還要大得多。基本上這就是有一片生態荒原。」
上秦村位於一條蜿蜒山路的盡頭,從該區域的地圖來看上秦村似乎位於保護區北部。但一位村官說情況並非如此。
「據我所知,上秦村目前還沒有被劃入保護區,」這位希望匿名的村官說,「但流域森林的某些部分,就是靠近水壩的那片區域已經被租給開發商了,他們將那裡改為種植園,其中有一些是種桉樹的。」
如前面徐幹部所言,上秦村的村官們也還未收到任何關於保護區邊界劃定的正式文件。
「桉樹種植園已停止進一步擴張,現在村民們只採伐已有的木材,」村官說,「他們砍樹時一般把根留在那兒,以便桉樹長回來時可以再次採伐。」
他說,種植桉樹也就是最近10到15年的事情,在那之前這里基本全是原始森林,只有一小片山拿來種八角樹和果樹等經濟作物。
「種桉樹是個又快又好的賺錢方法,」村官說,「你看,桉樹長得很快,差不多五六年就能採伐一次,每畝地可以賺8,000塊(人民幣),比種其他樹賺錢得多。」
1公頃等於15畝,也就是這裡每公頃產出是120,000人民幣(17,000美元)左右。
據該村官稱,桉樹採伐後會被送到附近的加工廠,製成木片和木板,然後運往其他地方。 Mongabay的記者走訪了上秦村以北山谷主幹道旁的一個木材加工廠,但那裡的工人並未透露太多關於木材最終去向何方的訊息。
「它可以做木漿、造紙還有一系列東西。」Hughes談及桉樹木材時講到。
上秦村的村官也提到,由於桉樹種植園的存在,該區域的水資源有所減少。
「它們消耗的水可能比其他樹種多一些,但保水能力稍弱,和以前這裡本身的針葉林很不一樣。」他說。
中國媒體《第六聲》最近一則報導,桉樹人工林及其用水量的紛爭引發了廣西某些地區之間的衝突,其中近期的一場訴訟可能會成為里程碑式的案件。該報導記者李遊(音)告訴Mongabay,目前此案尚無判決結果,村民們正在等待第三方環境影響評估報告,這份報告將決定法院是否會做出利於他們的裁決。
政府對西大明山的規劃
2016年廣西政府著手規劃西大明山自然保護區邊界,此項工作終於在2019年1月31日完成。然而這些邊界的實際位置取決於廣西和地方政府的協商結果。
廣西省還建立了西大明山管理局,以監督最終邊界劃分的落實情況,並擬定保護區內已有桉樹的處理方案,不過此項工作尚未展開。相關部門也回絕了Mongabay參觀管理局,採訪官員對於管理局未來工作展望的要求。
2016年中央政府進行的環境調查研究發現,廣西在2011年至2015年的五年間流失了自然保護區6.9%的面積,其主要原因是邊界不清晰和種植農業、採礦等經濟活動對環境造成的破壞。
環境調研專員還發現,當地政府企圖縮小自然保護區的規模,以使其非法行為合法化。
自2017年中央政府在全國範圍內頒布禁伐令以來,採伐天然林正式被列為違法行為。但有的地方政府以「低效林改造技術規範」為空子進行採伐,甚至包括保護區。 2018年新修訂的「低效林改造技術規範」生效,其中修訂了有關保護森林的措辭,並提高了規範標準,但該規範仍常被用來規避森林保護。
據管理局文件,目前西大明山保護區範圍內共有49,000公頃森林,其中63.2%為原始森林,21.9%為商業種植林,剩下14.9%為其他地貌。
該地區是北部溫帶雨林的重要保護區,以及水資源重點保護區,也是諸如黑葉猴(Trachypithecus francoisi,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紅名單中的瀕危物種),冠斑犀鳥(Anthracoceros albirostris,中國地區基本滅絕)的棲息地,大型樹種擎天樹(Parashorea chinensis,瀕危),馨香玉蘭(Magnolia odora,易危)的分佈地。
據文件顯示,管理局正在規劃自然保護區內餘留按樹林的處理方案。儘管該局表示正在確立過渡期,但尚未決定如何恢復原始棲息地和補貼植林者。管理局文件指出,目前「可以採伐現有的按樹人工林」,但將「努力恢復森林的生物多樣性」。
目前尚無廣西省2015年之後自然保護區流失面積的具體數據。但據鄰近的廣東省中國桉樹研究中心負責人陳少雄介紹,截至2019年3月,整個中國南方桉樹人工林覆蓋面積達547萬公頃(1350萬英畝),相當於美國西弗吉尼亞州的大小。該數字比2015年預估的454萬公頃桉樹種植園,以及2010年時的368萬公頃種植園有了顯著的增長。
「桉樹林的價值很難界定,因為這取決於輪伐,位置和管理水平,」陳少雄在郵件裡寫道,「不過六年樹齡桉樹林的價值大約為5到8萬元每公頃。」
因此每公頃桉樹林的種植成本為7,000到11,300美元,低於上秦村官員對Mongabay說的17,000美元每公頃。 2018年中國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預估為14,600人民幣(2,000美元),因此儘管桉樹林效益不算高,但也能讓村民們可以買得起房和車,或是投入到孩子的教育上去。
尋求更好的生態定義
雖然像桉樹研究中心這樣的機構聲稱桉樹對環境有益,因為它們可以防止水土流失並有助於固碳,但越來越多的研究證明,單一樹種的人工林往往是生物多樣性的沙漠,而物種豐富的森林固碳價值則更高。
中國的「綠色儲糧」計劃鼓勵低產或坡地地區的農民重新造林,以防止洪水,水土流失和山體滑坡。但後續研究證明,通過該計劃進行的「再造林」類似人工林而非天然林,這意味著我們錯失了一個增加生物多樣性,提升森林適應能力的好機會。
總部位於北京的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基金會和綠色發展基金會等團體一直提議,將中國憲法中的提倡植樹修訂為保護生態多樣性。但官僚主義的層層阻礙可能會使這樣的修訂拖上數年才能實現。
「我們需要製定以生態意識為核心的目標,」Hughes說,「這不僅僅是植樹造林(即在沒有森林覆蓋的地方植樹),還包括恢復,並且是生態層面的恢復。」
雖然現在有一些提議制定國家生態多樣性法規的商討,但該提案遠沒有到達進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或任何需要相關政府部門審議的地步,並且這一提案可能也需要幾年才能發展成熟。
隨著中國將於2020年下半年在昆明主辦《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約方大會第十五次會議(COP 15),該國環境團體擬在會議議程中推動更多以生物多樣性為主導政策。
如今習近平主席關於建立「生態文明」的思想已載入中國憲法,這些提案勢必備受關注。但權衡經濟利益與環境保護的深度和廣度仍然是環保主義者的主要考量。
「為了最終實現生態文明和生態保護紅線的目標,我們必須對可持續性生態森林的構成有更加明確的定義,不然我們會一直以不正當刺激措施來為原始森林的損失買單。」Hughes說。
儘管中國近年來因植樹造林對全球綠化做出了卓越貢獻而飽受讚譽,但其中很大一部分似乎是單一物種的再植和單一物種的人工林,其中一些還是以犧牲原始森林為代價的。 Hughes說,中國南方正遭遇該國史上最大森林砍伐衝擊。
「在中國,大多數森林保護都是和大型動物,如熊貓,老虎,還有雪豹的保護同時進行的。」她說,「因此即便有了新的保護紅線政策,也往往只圍繞優先保護的物種建立,這些保護區鮮有熱帶地區。」
「也就是說所有的保護區都是靠北而行,南方受到的則保護嚴重不足。」
※本文轉載自Mongabay中文版〈並不美好的畫面:中國南方森林受林場侵蝕正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