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標準」（taxonomy）是一個枯燥單調的術語，指的是一套分類系統。但當歐盟把分類標準作為實現其2050年淨零排放目標工作的一部分時，卻引發了熱烈的辯論。
簡言之，歐盟永續投資分類標準用來界定哪些經濟活動屬於「綠色」，進而有資格獲得歐盟的資助。自2019年3月首次提出以來，關於分類標準中應包括哪些內容的爭論，很快變得事關成員國國家利益。
主要的爭論點在於天然氣和核能是否應當被納入標準。擔心能源安全的實用主義者主張把二者納入，而環保人士卻反對這麼做，認為這有悖於歐盟的淨零排放政策。去年12月，隨著最終決定期限的臨近，對歐盟執委會將二者納入分類標準的擔憂，促使環保人士聚集在布魯塞爾舉行了一場它的模擬葬禮。
事實證明，他們的擔憂並非空穴來風，因為就在新年前夕，歐盟執委會公布提案草案，允許在特定條件下把天然氣和核能納入分類標準。
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根據歐盟執委會的一份資料，歐盟永續投資分類標準是「幫助投資者、公司、證券發行人和計畫發起人，向低碳、韌性和資源節約型經濟轉型的工具。」其目標是「幫助私人投資者避免漂綠行為，幫助公司變得更加氣候友好，緩解市場碎片化，幫助投資流向最需要它們的地方。」因此，分類標準對歐盟實現2050年淨零排放目標至關重要。
環境目標
歐盟永續投資分類標準政策設定了六個環境目標：減緩氣候變遷（主要通過脫碳）；適應氣候變遷（管理實質風險）；保護水和海洋資源；向循環經濟過渡；防治污染；保護和恢復生物多樣性以及生態系統。
其中每一個目標都涵蓋一系列經濟活動。僅緩解氣候變遷部分，就涵蓋90項活動，每一項都有「技術篩選標準」來確定這類活動產生的收入或資本支出，能否被認定為綠色。
為了鼓勵公司採用這套規則，該系統的設計具有靈活性。除了製造太陽能板和風力發電機等較顯而易見的綠色活動外，歐盟分類標準還為「過渡」活動，也就是那些正朝著綠色方向過渡的公司，設定了標準。
例如，水泥製造一直是一個高度碳密集的行業，但如果能夠將生產過程中的二氧化碳排放，降低到歐盟分類標準設定的某個閾值之下，那它就可以被認定為綠色。這對水泥製造商十分重要，因為有了這些綠色證書，它們就可以獲得條件優惠的歐盟「綠色新政」資金。
因此，歐盟分類標準僅僅透過對綠色活動進行定義並設定標準，就能有效決定哪些部門和公司可以獲得綠色資金，激勵它們不懈地朝著淨零目標走下去。
歐盟自己以及其他政府和機構也會在金融市場中，使用分類標準進行風險評估和綠色債券規劃。管理退休基金和其他投資資金的資產管理公司在決定投資哪些公司時，同樣會遵循分類標準。同樣直接適用於它們的還有《永續金融資訊揭露條例》，該條例要求此類機構報告其收入中，有多少來自對綠色企業的投資。
該系統的靈活性還體現在分類標準的審查過程——其中的標準將每三年須接受一次審查，之後可根據需要進行調整。但在環保人士看來，歐盟分類標準已經過於靈活。他們認為，這可能會有損其初衷。
在布魯塞爾舉行模擬葬禮的同時，世界自然基金會（WWF）還發布了一份聲明，稱：「數十億歐元可能被投入到化石燃料、核能和工業化農業中，從而導致氣候和生物多樣性危機加劇，這是因為歐盟分類標準正面臨漂綠的危險。」
一場政治化的爭論
作為一項環保措施的歐盟分類標準，已經在歐盟成員國政府中間成為一個高度政治化的議題。在能源價格飆升、生活成本增加，以及擔心能源供應中斷的背景下，它們現在還承受著來自選民的壓力。
2021年初，法國政府決定支持建設新的核電計畫。但是由於法國希望將核能納入標準，它就不得不和德國達成一筆交易。日本福島核災發生後，德國決定逐步關閉所有核反應爐，因此它希望將天然氣納入標準。
正如能源監測（Energy Monitor）所說：「現在看來，以核換氣的妥協，可能是分類標準通過歐盟理事會投票的唯一方法。」WWF表示，如果發生這種情況，「將對分類標準造成致命打擊。這將給歐盟綠色新政（EU Green Deal）、歐盟在永續投資方面的領導地位，以及氣候和生物多樣性危機帶來可怕的後果。」
氣候變遷智庫E3G表示，此舉將有悖於歐盟的監管程序和原則，導致其聲譽受損和失去信任，把其目前在氣候監管領域的領導地位，拱手讓給中國。
歐盟分類標準落後於人
世界各地的監管機構和投資者，都在密切關注歐盟分類標準相關爭論的進展。中國自己的永續投資分類標準是《綠色債券支持計畫標準》，其中不包括天然氣、液化天然氣和煤炭，因此成為了目前最嚴格的綠色能源融資標準。該分類標準主要用於金融機構和企業在中國境內發行綠色債券，並針對不同類型的綠色債券設置了不同的資訊揭露要求。
在中國和歐盟對彼此的系統進行一番深入比較後，形成了一份《永續投資共同分類標準》。這份標準最終將為可能建立的全球永續投資標準奠定了基礎，供其他希望制定綠色分類標準的國家參考。
俄羅斯的分類標準也限制對新天然氣計畫的投資，密切反映了歐盟最初的提案。可與此同時，由於感知到歐盟分類標準陷入困境，韓國似乎也在自己的標準上開始有所保留。據E3G稱，韓國環境部解釋稱，儘管核電仍被排除在外，但鑑於歐洲在這一問題上仍有爭論，韓國已經決定不把未加裝減排裝置的天然氣發電，排除在「綠色」名單之外。
日本一方面在努力履行去年11月在聯合國氣候大會（COP26）上做出的承諾，另一方面也在努力緩解對能源供應的擔憂。據《彭博》報導，氣候大會前夕，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於去年10月22日批准了一項政策性能源規劃，其中聲稱：「保障能源安全不容任何妥協，持續保障必要資源的安全是國家的義務。」英美已表示將在適當的時候起草自己的分類標準。
話題轉回歐洲。這裡的現實是，嚴重的誤解和缺乏諒解已經讓分類標準相關的爭論偏離了正確的方向，國家利益成為了關注的重點而不是長期目標或願景，E3G布魯塞爾辦公室永續金融政策顧問庫茲瑪諾娃（Tsvetelina Kuzmanova）表示。
他告訴《中外對話》：「分類標準不能告訴你投資什麼，也不能禁止你投資污染活動，甚至不適用於成員國自己的支出或預算——它只是一項要求對私人融資資訊進行披露的透明度工具。如果有人願意投資不永續的活動，那取決於他們。但分類標準不應該讓漂綠正當化，進而破壞整個架構的合法性和人們對它的信任。」
聯合國支持的國際投資者網絡「負責任投資原則」（Principles for Responsible Investment）的政策分析師明確區分歐盟分類標準對天然氣和核能的處理方式，以及二者在能源轉型中可能發揮的作用。
分析師稱，由於分類標準的目的是界定哪些是綠色活動，而非不讓非綠色活動在轉型中發揮作用，所以立法者或許可以制定單獨的架構，讓天然氣和核能在不破壞分類標準的公信力的情況下，在轉型中發揮作用。
歐盟執委會已表示它可能會採取行動，使規則不那麼非此即彼。目前他們正在通過立法程序採取一項措施，支持為歐盟分類標準中沒有涵蓋，但有助於在未來十年內，減少二氧化碳排放的特定活動，提供融資。
10月，歐盟專員麥克基尼斯（Mairead McGuinness）告訴《金融時報》，歐盟可能會為沒有資格獲得綠色標籤，但仍可能在能源轉型中發揮作用的活動，設置「黃燈」分類。
這場爭論要遠比乍看上去更加微妙。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歐盟分類標準並不禁止任何東西，它只是一個促進綠色經濟活動的工具。在這場激烈的政治角力中，這一點已經不止一次被遺忘了。
※ 本文轉載自中外對話〈什麼是歐盟可持續金融“分類目錄”，成員國能否就它達成一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