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最大的大豆產地馬托格羅索州（Mato Grosso），橫貫該州的高速公路兩側零星可見的廣告牌上清晰地寫著：「馬托格羅索退出法定亞馬遜地區——我們要種植，我們要生產。」
2020年這些廣告牌被豎起來的時候，該州農村生產者們要求馬托格羅索州不再作為法定亞馬遜地區（Legal Amazon）——巴西位於亞馬遜雨林和盆地的九個州組成的行政區域——的一部分。這一訴求一時間在社交媒體上引起網民的義憤。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馬托格羅索州「退出」法定亞馬遜地區的訴求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現在，隨著巴西大選的臨近，這一訴求再度被提出，甚至被傳到首都巴西利亞。
在巴西國會中鄉村主義（ruralist）議員的支持下，尋求連任的聯邦眾議員科斯塔（Juarez Costa）於2月22日提出了一項法案。該法案一旦獲得通過，馬托格羅索州將不再是法定亞馬遜地區的一部分。
法定亞馬遜地區是1953年依據巴西聯邦法律設立的，旨在支持經濟規劃。在聯邦法律之外，它還有其他一些保護生物群落的規範。
1965年生效的《森林法》（Forest Code）規定，農村土地所有者必須保護其農場內50%的亞馬遜植被，即所謂的「法定保護地」。2012年的修訂版把保護率提高至80%。
作為巴西最大的農業生產州，馬托格羅索州一旦退出法定亞馬遜地區，該州的鄉村主義者就能和巴西其他地區一樣，只需要保護自己土地內20%的熱帶雨林。
「現在你有1000公頃土地，但只能種200公頃，你必須照料剩下的800公頃。這是為了誰？這算哪門子的保護？」科斯塔3月接受採訪時說。
在人們眼中，巴西在近幾十年完成了一些全球最先進的環境立法，為減緩亞馬遜地區森林砍伐的惡化做出了貢獻。但近年來巴西卻開起了倒車：放鬆管控、森林損失加速。
發表於《自然》雜誌的一項研究顯示，2019年以來放鬆環境保護已經扭轉了之前幾年亞馬遜地區在火災控制方面取得的進展，「給生物多樣性帶來的一些潛在影響，是2009以來最嚴重的」。
這些變化的大部分恰恰來自波索納洛的政府。2019年當選總統的波索納洛正試圖在今年10月舉行的大選中取得連任。環保人士警告稱，波索納洛一旦連任，這種趨勢可能會持續下去。但各種團體一直在試圖推動可持續轉變。
在這場以大選為背景的拉鋸戰，事關亞馬遜的未來。
放鬆環境保護
2019年，現任總統之子、參議員弗拉維奧・波索納洛（Flávio Bolsonaro）提出了一項法案，支持徹底取消法定保護地——也就是說，包括水道沿岸在內的整個農村地區都不再禁止森林砍伐。然而，鑑於這將對土地造成的負面影響，以及2019年的亞馬遜森林火災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強烈關注，該法案提出不久便遭到擱置。
波索納洛政府所支持的另一些法案仍是熱議的話題。國會正在緊急討論一項授權在原住民居住地上採礦的提案。「亞馬遜地區礦產豐富，羅賴馬州地下埋著一整張元素週期表，」波索納洛今年3月如此說道。
2021年10月，波索納洛視察了羅賴馬州Raposa Serra do Sol原住民領地上的一處非法採礦點。然後，他在今年2月啟動了一項主要在亞馬遜地區展開小規模採礦的計畫——Pró-Mape。
今年6月，挺開發、挺大型農企的立委中，農村黨團代表與參議院議長帕切科（Rodrigo Pacheco）會面，要求推進涉及該產業的一些重要議題，這些議題得到了總統的支持。這其中就包括土地所有權規範架構（land title regularisation framework）。專家稱，該架構將導致不當占用公共土地的行為合法化。帕切科警告該黨團，稱這樣的立法不能操之過急。
然而，儘管此類立法進程面臨阻力，但類似且帶來更大靈活性的措施，卻更容易地由行政部門採納：總統頒布的一系列政令和規範性法令，已經取消或削弱了環境政策。比如，波索納洛已經取締了數百個公眾參與組織，限制了環境罰款的應用範圍，並降低了供應鏈資訊的透明度。
追蹤分析立法提案的非政府組織「完整政策」（Política Por Inteiro）的公共政策分析師斯特茲（Taciana Stec）解釋說，放寬監管的言論和對環境保護的攻擊源自各州層面，然後透過立法和行政命令慢慢抵達國會。
「波索納洛政府上任第一年增加了很多事情的靈活性，很多東西都被廢除了」斯特茲說。「但近幾個月，我們看到成立了更多的『技術小組』，它們的工作曠日費時，但沒有得出任何結論。也就是說，過去一年他們假裝要做一些事情，但實際上什麼也沒監管。」
他的機構還注意到，各市和州悄悄展開的很多計畫，會在選舉年浮上檯面。「這是我們開始監測各州環境政策的目的之一，但我們發現在透明度方面存在各種挑戰，尤其是馬托格羅索州，」斯特茲說。
分析公共環境政策的非政府組織「生命中心研究所」（Instituto Centro de Vida）最近發布的一份報告正好展示了各州機構是如何給獲取環境監管訊息增添難度的。報告稱，缺乏透明度「阻礙了《森林法》的實施，增加了監督難度」。
波索納洛還在阻止生物群落保護資金的發放，其中最主要的是亞馬遜基金（Amazon Fund）。該基金的資金來自挪威、德國和巴西，目的是為亞馬遜地區的永續發展活動提供協助，以及控制森林砍伐和火災。
「2019年以來，亞馬遜基金共有33億雷亞爾（約6.84億美元、新台幣204億）的閒置資金，這令人難以接受。」民間社會網絡「氣候觀察站」（Observatório do Clima）的公共政策專家、前巴西環境與可再生自然資源研究所（Brazilian Institute of the Environment and Renewable Natural Resources，IBAMA）所長阿勞霍（Suely Araújo）說。他表示，在他主持IBAMA的工作時，亞馬遜基金是「防治措施的基礎」。
阿勞霍是「巴西2045」計畫的起草人之一。該計畫包括環保人士提出的62項措施，目的是「扭轉現任政府在環境領域的倒退」。這份由「氣候觀察站」近期發布的文件認為，在下一屆選舉中擊敗波索納洛「是扭轉環境政策惡化的唯一途徑，尤其是亞馬遜保護方面」。
不利於亞馬遜的選舉提案
儘管2020年的地區造勢活動並未取得理想的效果，但馬托格羅索州退出法定亞馬遜地區的提案如今卻在巴西利亞找到了重量級的支持者——馬托格羅索州聯邦眾議員蓋勒（Neri Geller）。他曾在2014年擔任農業部長，目前是該計畫的特派調查員。
「在法定亞馬遜地區的地圖上，充滿對馬托格羅索的偏見。我們需要糾正其中的不平衡，」這位身為農村生產者的政客說道。他正爭取在10月的大選中獲得參議員席位。
致力於打擊森林砍伐的組織「森林法觀察站」（Forest Code Observatory）稱，馬托格羅索州失去保護區身份將導致至少1000萬公頃的亞馬遜森林面臨砍伐。《森林法》還會忽視該地區早先的非法森林砍伐，導致計畫恢復的面積減少330萬公頃。
與此同時，亞馬遜生物群落的森林砍伐繼續迅速增長。聯邦政府數據顯示，今年4月森林砍伐面積同比增長74.5%，達到1012.5平方公里，創2015年該系統投入運行以來4月份砍伐面積的最高記錄。
研究人員估計，森林砍伐的增加可能會給該區域帶來乾旱，並造成每年約27億美元（約新台幣806億元）的農業損失。「森林砍伐的增加並不意味著農業生產和經濟收益的增長——反而是會造成……大規模的損失，」 森林法觀察站在4月發布的一份技術說明中寫道。
倡導環境管理靈活性的提案，以及反對保護亞馬遜的言論，為提高人們對環境破壞的寬容度鋪平了道路， 生命中心研究所執行董事蒂奧（Alice Thuault）說。
「這些法律提案簡化問題，滿篇錯誤，例如說什麼巴西需要餵飽全世界。」 蒂奧說。
與此同時，馬托格羅索環境與發展論壇（Mato Grosso Forum for Environment and Development）執行秘書奧利維拉（Herman Oliveira）認為，通過開放保護區來促進亞馬遜地區農業部門發展的提案都是「助選理念」。
目前在民調中處於領先地位的前總統魯拉（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可能會在10月大選前與波索納洛展開一場兩極分化的辯論。儘管兩人之間存在對立，但奧利維拉認為，關於亞馬遜的辯論在魯拉所在的工人黨的討論中仍不是很明顯。他提出的一個議案是成立「原住民事務部」。
「很明顯，單從環境問題來看，波索納洛政府肯定是巴西有史以來最具災難性的一屆政府」奧利維拉說。「但再看看魯拉，則完全沒有環境提案。他有社會和經濟方面的提案，但環境方面沒有。」
蒂奧認為，面對已經如此嚴峻的形勢，至關重要的一點是至少要保證民主意識在這個國家得到維護。在沈痾遍地的局面下，民主得到維護的任何跡像都將給人以寬慰：「每個人都很清楚，巴西的環境治理近年來經歷了一個非常明顯地被瓦解、被操縱和疏於管理的過程，因此需要加以重建。」
※ 本文轉載自中外對話〈巴西大選將如何決定亞馬遜的未來?〉
※ 英文原文原刊登於中拉對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