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溯源】第七走:山友間也冷門的路線 冷飯坑古道 | 環境資訊中心
自然書寫

【深坑溯源】第七走:山友間也冷門的路線 冷飯坑古道

2023年03月13日
文、圖:陳維霖​

近年來在官方及民間社團通力努力下,許多淹沒在蠻荒中的古道,終於重新以新面貌出現在大家的面前,其中以淡蘭古道最具代表性。淡蘭古道的整建,除了整理舊時資料,探勘路線、除雜草、移除橫木之外,山徑更多以手作步道形式重新鋪設損毀的道路,沿途的指示牌也比以往有更多的參考價值,這樣的成果是喜好大自然的山友所樂見的。​

漫步在古道上,除了遊憩之外,也可以體驗先人開闢古道的智慧及艱辛,更可以藉由步履之間,了解以往居民拓墾、發展的足跡。冷飯坑古道並不是一條熱門的古道,儘管它跟淡蘭古道南路石碇外按段僅一呎之隔,長期以來拜訪這古道的文章,在網路上依然只有寥寥數篇。​


冷飯坑冷泉水質清澈。攝影:陳維霖​

從地名看當地歷史 走訪淡蘭古道左近的冷門路線

「冷飯坑」地名的由來,據石碇地區文獻所載,是因此地位於淡蘭古道上,從坪林挑茶葉、大菁下來的農民,或是從三張犁至此的旅人,到這地方已是中午用餐時刻,所帶的飯包也已變冷,在此用餐只能吃冷飯止饑,於是便以「冷飯坑」戲稱,久而久之,冷飯坑便成了正式的地名。​

但個人對「冷飯坑」一詞有更深刻的印象,幼年時期,家族在嘉義竹崎還有一片山林,這片山林以種植龍眼為大宗,每逢假日父親及其兄弟總需輪流上山做農務,農務繁雜,舉凡整理工寮、巡視水管、把扦插好的果樹找合適的地方栽種等,都是份內之事。

每次輪到父親上山,我便會央求父親帶我上山,上山的日子,母親總是起個大早幫我們做便當,便當沒有山珍海味,就是一些鹽漬的醬菜、菜脯蛋等,有時候母親也只是捏幾個魚鬆飯糰給我們當成中餐。每次用餐的時候打開飯盒,雖然飯菜已冷,但食物的香氣還是令人食指大動。

也許以前在冷飯坑用餐的茶農,打開飯盒之際,聞到食物的香味也會更顯得飢腸轆轆吧,雖然口中嚼著冷飯,但這些都是家人愛心的付出,米飯雖冷,但每一口都充滿了親情的暖意,也是家人期盼平安歸來的訊息。​

冷飯坑在日治時期隸屬於楓子林庄,除了冷飯坑,楓子林庄轄下還有楓子林。提到楓子林地名的由來,大多以此地楓林茂盛得名,但此地楓樹是楓香或是青楓已不可考。楓子林的開發從乾隆年間(約1790年)已有漢人移入的紀錄,當時漢人與平埔族共同在此設隘圍堵泰雅族,與楓子林比鄰的新興坑以前更有「刣人坑」之稱,那時候泰雅族時常「出草」至此,可見早期移民與當時原住民衝突的嚴重。​

早期的移民大多循著景美溪的北岸拓墾,楓子林卻是在景美溪南岸設庄,楓子林渡船頭則是淡水河流域最內陸的渡船頭,它肩負著石碇及坪林貨物轉運站的任務,早期先民可以從滬尾(淡水)搭船沿著淡水河進入新店溪、霧裡薛溪(景美溪),沿途與當地居民進行茶、煤、染料等貨物的交易。

水運最內陸之地正是楓子林渡船頭,舟楫至此轉為陸運,石碇人以詩貼切描繪當時的場景:「唐山渡海入滬尾,輕舟逆游淡蘭行;淺灘難越泊楓林,肩擔東進葛瑪蘭。」當時楓子林渡口至少可停泊150艘左右的渡船,可以想見當時繁榮的景象。​

1867年12月,英國領事柯伯希(Henry Kopsch)亦是循著這水運路徑抵達楓子林(Pung–a–na)。據柯伯希的日記所述,當日下午五點抵達楓子林,隨即僱請嚮導及苦力肩挑著行李欲前往二小時路程的嶺腳(Liang–ka,今八堵附近)過夜,卻陰錯陽差的花了四個鐘頭的時間到達水返腳(Chin–ten–gkah,今汐止),由柯伯希的日記推想,當時楓子林雖繁榮亦無旅店的設置。但也可以得知當時整個淡蘭古道的路網,已有如蜘蛛網一般遍布整個山區。​


滿布青苔的冷飯坑古道。攝影:陳維霖​

健行冷飯坑古道  走讀今昔山中聚落風景

冷飯坑古道連接著石碇的外按古道可通往至石碇西街 ,亦可從古道終點舊跑馬場下切至深坑烏月,或登烏月山再接烏月古道(白馬將軍步道)至烏月。登山口在國道五號石碇休息區對面的小水泥路進入,近年來爬山多已宣導不要有過多的垃圾進入山林,所以以往入口處掛滿登山布條的情形已不復見。

山友爬山或行走古道帶有GPS定位的離線地圖變成必備的工具,一進入古道所見即是一畦畦的菜園景色,雖是如此,但古道依舊可以看見以往所鋪設的石階,一路緩坡直上加上路跡清楚走來十分舒服,一回頭山腳下的景致一覽無遺。​

行經不久在一平緩處,本來有一座告示牌,後方有一個「景美溪上游水源點」的基石,現已被壓在道友所設供桌底下,告示牌也被改成竹籬笆門,上面覆著大片的帆布當成遮雨布,供桌前擺著佛像,佛像前的檀香還點燃著。應是道友早上還在此頂禮供佛,後方所搭的臨時廚房更顯得雜亂,從遠處觀看只覺得毫無美感,更談不上清幽。​

現代人壓力過大,往往需透過神佛以求心靈的平靜,但用這種糟蹋大自然景物的方式,來求一己心靈有所寄託的自私行為,令人無法苟同。進入山林,清風徐來,緩緩地呼吸之間,雜念已被秉除,又何須外求?

古道接續循著山稜往上行走,這古道依然保留著古樸的石階路面,石階上的青苔包覆著歲月,也包覆著過往旅人的足跡,不久,石階路面轉成泥土路,一過石板橋冷飯坑聚落已在前方。​

舊時的冷飯坑聚落有幾十戶的人家,目前大多已搬離此地,只留下斷壁殘垣,供來往的山友憑弔。今日一踏入聚落,看前方的石頭屋已搭好鐵皮的屋頂,石壁上的燈也亮著,屋前也整理得井然有致,聚落前也闢成好幾處菜園,看來聚落的後人已來此整理多時。

果不其然,看著屋內一位大哥正忙著,跟他打過招呼後,簡單的閒聊幾句,告知他我要走古道上舊馬場,這位大哥卻說古道已被淹沒,路徑不清,還勸我別走。但我看地上有幾處都有明顯鞋印,應是最近行走的山友所留,道謝過沿著屋旁的山徑走去。​

一過聚落即遇叉路,右方可以通往楓子林山,大約十來分鐘即可登頂,登頂之後亦可通往舊跑馬場,許多山友都是從冷飯坑古道進入再登頂楓子林山,循著稜線下到舊跑馬場,再登烏月山接著從烏月古道下至烏月,形成一個大O型的路徑。​

過了這叉路,古道變成沿溪而行的山徑,淙淙水流聲緊跟著步履,山徑原始自然,踩在泥土地上真是莫大享受,不久前方已聽到溪澗的聲音,樹幹上有一塊黃色板子寫著「冷飯坑冷泉」。

我的判斷沒錯,古道上的溪澗亦是山下居民的取水處,從聚落至此,山徑路跡清楚,應是定期有人整理的關係,溪澗上也有水管橫跨在上。這裡環境清幽很適合停步下來休息後再前行,過此不久又須橫越一處小溪,過了這處小溪,古道變成了緩坡,四周景物更加自然原始,山徑不若前方的開闊,但依稀可以看見路跡,不久出了溪谷地形即是一片開闊之地,這裡就是舊跑馬場了。​


外按產業道路旁的石頭屋。攝影:陳維霖​

跑馬場的前身是一座高爾夫球場,這空地幾度易主,原有的建物已成為一座道場,記得去年夏天來此,整片草地開滿了夏枯草,令人捨不得離開。這跑馬場也是古道的終點,草地前方有座臨時搭建的小廟,裡頭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神像,雙手合十膜拜之後,往外按產業道路前進。​

實地走訪印證文獻 發現不同於官方的說法

沿著外按產業道路一路直下淡蘭古道,再越過崩山溪,在106乙鄉道旁,立著一塊石碑,上頭刻著「陳翁捷陞紀念碑」,陳捷陞正是有「白馬將軍」之稱的陳秋菊的堂弟,兄弟兩人從乙未年(1895)開始在深坑、石碇、坪林一帶與日軍周旋多年,最終迫於時勢,於1898年在坪林的水聳淒坑接受日軍的招降。

「水聳淒坑」(淒聳,形容瀑布或急湍水由高處往下沖的衝擊聲)地名很奇特,我在坪林問過多位耆老這地名的台語唸法,得到的答案幾乎都是以「湖子尾」稱之。自己查了台語瀑布的唸法「水沖泚 tsuí-tshiâng-tshē」,水沖泚寫成「水聳淒」應該比較貼近原意。​

接受日軍招降之後,兄弟兩人在世人的評價竟是如此不同。我在深坑多年,鄉人一提到陳秋菊大多以「賊頭」稱之。在深坑除了陳秋菊的故宅德鄰居之外,完全不見任何書寫他的碑文,烏月古道上的「白馬將軍洞」,深坑人多以「土匪洞」戲稱。反觀陳捷陞在石碇一帶,鄉人以立碑的方式紀念他,這樣的結局真讓人玩味不已。​

行走古道可以跟自己在文獻或鄉誌上所記載的,得到一些印證之外,也可以發現不同於官方的說法。除此之外,古道上的自然樣貌充滿多樣性,季節不同五官感受到的也截然不同,最重要的是,每次行走古道都會發現新的疑問或新的事物,這些最終累積成為再出發的能量。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深坑溯源」臉書專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