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上星光點點的星天牛 | 環境資訊中心
自然書寫

披上星光點點的星天牛

2008年11月02日
作者:楊家旺

1889年6月某個夜晚,已住進精神病院的梵谷,望向病房外,將看見的景色畫成著名的《星夜》。作品裏的夜空,以粗線條勾勒出彎曲,迴旋的筆觸,讓每一顆星,都充滿夢幻感。塞尚說:「這是瘋子的畫。」有些藝評家並不這麼認為,他們覺得梵谷的《星夜》絕非夢幻之作,反而是道地的「寫生」之作。他們引用梵谷的信件:「有幾顆星是檸檬色的,其他的星是玫瑰紅的,綠色的,藍色的,忽忘草色的。」「畫一幅夜空圖,只在藍黑的底色上畫幾個白點顯然是不夠的。」因此,這些藝評家認為,之所以畫成旋渦狀,只是梵谷採用的技法。更「實事求是」的藝術史家還證實:「根據天文學,1889年6月19日前後,聖雷米地區的星空和畫裏的描繪基本吻合。柏樹右邊那顆白色耀眼的星是金星。」當然,更貼近「真實」的詮釋則說:「梵谷的《星夜》畫出了星辰的流動和宇宙的渦旋。」

另一些藝評家持相反看法,只冷冷的說:「對發瘋的梵谷來說,我相信他所畫的,確實是他所看到的真實。」不過,無論看法如何,他們都同意這是一幅偉大的作品。更因為他們看法的分歧,造成了熱鬧,讓這幅畫幾乎成了眾所皆知的梵谷代表作。

黃星天牛攝於太平大潭仔。圖片來源:楊家旺許有一天,人類的文明將「光明」帶向所有的荒郊野嶺時,夜晚就再也看不見星空了。那時,梵谷的《星夜》就能挾其知名度,提供沒見過星夜的人,一種「真實」的想像。我有時會疑惑,用霓虹閃爍的夜景來取代滿天繁星,這真的是一項符合價值的投資嗎?

陳燦榮將七年的螢火蟲研究心得,寫成了《台灣螢火蟲生態導覽》。書裏有一幅黑翅螢大發生的照片,充滿夢幻美,我說那是森林版的星夜。我聽說在古早以前,沒有農藥,也沒有路燈的年代,那時的農村社會,夜晚處處流螢穿梭。天也星夜,地也星夜,整個宇宙都星夜深邃。

2008年5月17日晚,我和一群伙伴走在大雪山一條道路上,準備觀察夜間的昆蟲,道路的一邊是長滿植物的坡,另一邊則隔著溪流可以望向一座密林。當眼睛適應黑暗,大伙們看見密林裏螢光閃閃,都禁不住連聲驚呼讚歎,我忽然冒出一句:「那是耶誕節燈飾造成的效果。」大伙們忽然響起一陣「啊!」聲,有人不相信,說:「真的嗎?」當下,我可以感覺那一瞬間他們所看到的螢光似乎變得虛假而不真實,整個美感的喜悅氣氛都被我破壞了。於是我又說:「騙你們的啦!」螢光竟又一點一點地真實閃爍了起來。黃星姬深山天牛攝於大坑。圖片來源:楊家旺

問題是,真實的螢火蟲閃爍或是耶誕節燈飾閃爍,隔著一條溪,大伙們根本無從證實。相信與不相信的心理因素顯然造成了喜悅與失望的結果。為什麼會如此呢?不都是看見一樣的景致嗎?我想,也許可以E.O.威爾森的親生命性(biophilia)觀點來解釋,他說親生命性是人類的本能之一。他在《大自然獵人》一書中寫到:「依我看,生來便具有親生命性的最重要含義在於,它為恆久的保育倫理奠下基礎。如果關懷其他生物是人類的天性之一,如果我們的部分文化來自野生大自然,那麼單就這個基礎而言,我們就不應該消滅其他生物。大自然是我們的一部分,正如同我們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因此,就生態保育的角度來看,充滿生命力的螢火蟲閃爍和無生命的耶誕燈飾閃爍,其代表的價值和意義就有著天壤之別了。

黑底白斑的星天牛,像極了星夜一般。圖片來源:楊家旺2005年6月22日,后里鳳凰山觀察昆蟲後的返家途中,我騎乘機車在柏油路面遇見了一隻星天牛,牠正要過馬路,但這會讓牠慘死輪下。我停下機車,順勢伸出左腳,牠似有感應,登上我的鞋尖,我對牠拍張照,並讓牠待在我的鞋上,然後載牠返回鳳凰山。行至鳳凰山區時,牠長長的觸鬚顯然嗅到了山林的氣息,那是牠家鄉的氣味,所以不待我停車,牠已自我的鞋上飛離,升空,朝向樹林裏飄去,我望著牠的身影,黑底白斑,彷彿看見了《星夜》,既迷離又夢幻。

原來,微觀一隻昆蟲可以窺見宇宙的奧秘……

我凝視一隻星天牛,看見了黑夜裏的滿天繁星;凝視一隻黃星天牛,則會看見黃昏的星點;凝視黃星姬深山天牛時,我肯定,那是在日初時瞥見的晨星。忽然,我又想起梵谷待在精神病院時看見的《星夜》:「有幾顆星是檸檬色的,其他的星是玫瑰紅的,綠色的,藍色的,忽忘草色的。」,我相信梵谷所見的必然是他真實看見的,就像我在三隻天牛的身上,確實看見了初晨、黃昏與黑夜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