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前言:作者2009年9月25日從台灣出發,跨越數千公里,到南半球參予拉丁美洲最大也最重要的農民組織「巴西無地農民運動組織」(MST, Landless Peasant's Movement),學習其運動經驗與犀利的政經分析。
據林深靖介紹,巴西土地問題由來已久。自從葡萄牙入侵巴西以來,土地就一大片一大片被貴族或武士所切割,而且就此一代代世襲下來。農民形同封建時代的農奴,每天汗水淋漓在土地上勞動卻不能擁有自己的耕地。1979到1983年之間,無數沒有耕地的農民工發動集體抗爭,兵發多路,佔領荒廢的土地。在諸多左翼工會和解放 神學神父的協助之下,運動組織日趨成熟化,終於在1984年召開全國代表大會之後,正式成立「無地農運動組織」。
以下為作者初到巴西近一個月,寫下的觀察與體驗:
初到巴西,在聖保羅鄉間的國際學校(Escola Nacional Florestan Fernandes)住了幾天,再到聖保羅市區搭長途巴士,坐了12小時的夜車到首都巴西利亞城,預定在當地一天主教聯盟CNBB (Conferencia Nacional Bispos de Brasil) 的文化使命中心(Centro Cultural Missionário)上兩個月的葡萄牙語課程,上課期間,MST會在假日安排我們拜訪巴西利亞附近各占領區,十月份,我們拜訪了三個佔領區,對MST率領無地農民的占地運動有些初淺的了解,利用此一報告,一併跟大伙分享。
但這一切,首先得感謝協助我們與Maria Gorete訪談的翻譯Augsto Juncal、讓我們對聖保羅城有所認識的藝術家Ana Amori, 以及有著閃亮白牙且長得帥帥的我們在巴西利亞的翻譯兼導遊Gustavo Oliveira;當然,我還得感謝同伴小塔與薛翠的幫忙翻譯,沒有她們的協助,這個月來,我不可能生出這份報告。
一、婦女在MST﹝巴西無地農民運動,Movimento Dos Trabalhadores Rurais Sem Terra,MST﹞
巴西時間9月27日中午,在學校工作的Maria Gorete來帶我們到她的家(學校宿舍)吃飯,今年41歲的Maria在MST工作已經23年了,她說婦女一開始就參與在MST的運動之中,很多地方的經驗在在顯示了女性是運動的實際領導者,但往往在開會時,如果夫妻同時參與會議,則女人往往不太敢講話,由於MST有很多地方幹部是女性,但中央的領導幹部還是以男性為主。
從90年代開始,MST在組織上有了制度性的調整,讓女性在領導位置上佔有一定的比例,因為他們相信如果社會主義革命的實踐是在創造一個男女平等的社會的話,那平等不是在革命成功以後,而是在革命的過程中就要去實踐,目前MST的上層領導位置是男女各半,有些位置甚是由婦女來主導,例如MST在La Via Compesina的美洲的總協調人就由女性擔任 (MST在Brasilia的辦公室負責人也是位女性)。
在第一次拜訪Pipiripau佔領區時,我們在一位當的女性領導人Agustinho家中吃飯,她談到在整個佔領的過程中,她經常受到威脅,有人開車撞她不死,還放火燒她的房子,但她依然堅持到底,帶頭發動過好幾次的抗爭。問她怎麼這麼勇敢,她說窮人只有勇敢才能生存。
二、Escola Nacional Florestan Fernandes片段
在Escola Nacional Florestan Fernandes的這幾天,認識了幾位來自拉丁美洲不同國家的學生,第一次參加他們的朝會,在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下,竟然被推出來講話,由小塔代為用西班牙語翻譯,實在不知道要講什麼,就以"Ola!"跟大伙打招呼,沒想到大家掌聲如雷,只好硬著頭皮唱一首「團結為勞工」台語歌。
然後跟著他們到教室去感受一下他們上課的情形,在完全聽不懂的情況下,坐了一節課,他們上課時,由學生一人唸一段課文,接力的唸了一陣子之後,再由老師跟同學提問與討論,後來經由坐在我一旁留著一頭長髮,樣子看起來有點像達摩祖師的巴西黑人學生George解釋,才知道原來他們唸的竟然是列寧的「國家與革命」,而小塔去的課堂的老師則在介紹大衛哈維的新帝國主義。
他們真的在唸書,一字一字的唸出來,我想這樣子唸久了,唸熟了,要說話應該就沒什麼大問題,或許要把英文或未來要面對的葡文,試著用唸的應該比較有幫助,尤其是拼音文字,唸得出來就表示你會拼,會拼自然就會寫,尤其葡文的每一個字母,除了H不發音之外,其他每個字母都要讀出來,會唸就會寫,這麼簡單的道理,竟然要在這堂完全聽不懂半個字的課堂上才領悟到。
在學校的這幾天,認識了幾位拉美的青年,最先認識的是來自海地在委內瑞拉工作少年人Atom,還有他的表弟Joseph,Atom還寫mail給小塔說我們如果到委內瑞拉玩,可以去住他家;兩位委內瑞拉的青年Nestor和José Pausides,還有一位長得很帥的南方人Marcionei,他們到這裡參加為期四個月的課程,完全免費,吃住都在學校,但課程排得很滿,從早上八點,上到晚上十點,有時假日也排滿課程,上課以唸的是葡文書,但討論常以西班牙語為主。當然,參加者免不了要有團體的介紹信。
離開學校時,突然想到或許未來也可以在老家搞個類似的學校,家裡附近的王公廟與社區活動中心有現成的充空間可以使用,一些老朋友或許也以來當講師,一切就等回去再好好規劃,學校的秘書Ana有答應我,在結束巴西之行時,會給我學校課程設計的影本。
三、MST佔領區的初體驗
到巴西利亞的第一個週末,我們拜訪了首都附近叫Pipiripau的一個MST的佔領區,已經佔領七年的"Pre-Assentamento"區域,亦即土地的分配已近完成階段,就剩最後的合法化階段,這個區域的每戶農家可以分配到七公頃的農地,還有一部份的集體土地,附近還有一個營地,仍在"Campo"階段,距離成為合法化的Assentamento可能還要有好幾年的堅持與抗爭。
據這陣子拜訪幾個佔領區所拼湊出來的印象,大概是這樣的:MST先計劃好要佔領的地方,再號召與組織窮人(為參與者進行教育及組織各種委員會,如文宣、婦女、教育及協商等委員會),在其他佔領區窮人的支援下,無地的農民集體攜家帶眷到佔領區紮營,也就是"Campo"的階段,從簡單的帳蓬,到就地取材搭蓋簡陋的房舍,有的佔領區曾經過十年的鬥爭才成為合法化的Assentamento。
我們拜訪過的佔領區目前都還沒有電,可見並不是成為Assentamento就一切都沒事了,反而還有一大堆事要忙,MST的工作者還要不斷的協助每一個Assentamento各級政府爭取經費,如蓋房子的補助或爭取無息貸款的機會,逐歩的為Assentamento爭取各種必要的公共設施,如爭取電力設等;感覺上,好像MST在號召窮人佔地墾荒,闢建新社區與新天地。每個Assentamento的土地分配面積也不太一樣,有的地方每戶可以分到二十公頃,也有十幾公頃的。
但唯一相同的是,每個地方都有集體的保留地,由整個Assentamento的農戶集體耕作,再按各家所出的勞動力來分配生產成果,既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所提的按勞分配。這是在Brasilia的MST的工程師Luis Earref告訴我們的,他到過古巴留學,學習古巴的合作社經驗(他的弟弟Gustavo也在MST負責企劃撰寫工作,因為與我們的翻譯同名,我們都叫他the other Gustavo ),他說土地面積分配多少,原則上是以讓農民能養家活口來決定,判斷的標準有佔領區土地的肥沃程度(即土地的生產力)、與都市的距離(距城市較遠的地區通常可以分配到比較大的面積),因此,MST在佔地之前,都要先對該地區進行各種調查與評估研究。
四、Assentamento IndioJaodino 的會議
巴西時間十月10日,MST在巴西利亞附近的一個地區分部的工作人員Andre(負責開車,他是養蚯蚓的專家,致力於有機農業的推廣)、Gaspar(是個看起來沈穩的老實人,其他同事再怎麼虧他,他也不以為意,我猜想他應該是這個區域辦公室的頭人,因為在Eldorado dos Carajas的Assentamento與聯合國官員對談時,是由他發言)、Jilo(年輕的工作者,只有二十三歲,我都叫他Zero,看他在IndioJaodino 的Assentamento 跟農民開會時的表現,應該是負責佔領區的組織工作者)進城來接我們,原定九點半出發,但遲到了一個多鐘頭,後來才知道他們迷路了(Brasilia城是個為汽車設計的城市,但它的道路設計很奇怪,不懂它的設計邏輯的外地人迷路是很正常的事)。
我們出Brasilia城往東方前進,經過一個叫Formosa的城市接另一位工作者João,到 IndioJaodino 的Assentamento 已經下午二點多,他們在當地有個討論如何處理政府補助他們蓋房子的補助款的會議,據小塔轉述,他們開時,大多在檢討為何人出席這麼少的問題(這佔領區有176戶人家,出席會議只有十幾個大人,其中幾位女性發言非常踴躍),雖然有人提議不要管不來的人,但最他們還是決定下週再開一次會,有位老先生還主動認養工作,他會挨家挨戶的去通知開會(要在將近四千公頃的土地上,通知散在各地170幾戶人家,他的馬可要累壞了,難怪大伙給他非常熱烈的掌聲,小塔感動到把它隨身的一包煙送給老先生);這也可以看到一些MST對內部民主的重視,他們的開會,看不到任何形式的議程,每個人都會講些話,但會有一個拿著紙筆作記錄的人,我想她應該是當地的幹部。這也讓我回想起在台灣搞工會時,工會幹部們開會的可笑的形式主義。
在每個MST的佔領區都會有個開會的地方,一開始可能是個隨便搭的只有屋頂的寮仔,一群人在曠野中開會,真的是個很難想像的異國風情,但MST會試著在爭取改善Assentamento公共設施的過程中,在當地的Assentamento中建立一個多重功能社區會議中心(我們下個要去拜訪已經合法化兩年的Assentamento Eldorado dos Carajas就有個社區中心,除了是社區集會所與活動中心之外,也發展成為當地的小學)。
五、Estrela e Magalume之旅
在離開IndioJaodino前往Assentamento Eldorado dos Carajas參加他們合法化兩週年的慶典途中,車子先到附近一個有電的佔領區的一位叫「雨果」的先生家(他家是MST工作人員的休息站,雨果非常安靜,很少說話,我不知道他的葡文名字如何拼,下次如果有機會再碰到Zero時再問他),接他一起去參加慶典,我們把原先在學校準備的午餐拿出來當下午茶的茶點,吃玩之後再上路,但才出發沒多久,就在附近一個聚落停下來,喝了幾杯啤酒再上路。
Andre的臉有點紅,讓我有點擔心,一路都是沒柏油的石子路,車子開進一段小欉林中,沒多久停了下,看見Zero下車往後跑,手裡抓著一隻不知名的大鳥,或許他們晚上可以加菜了(後來才知道是故意撞);車子一路巔跛,但同伴們都睡了,只看見太陽在看不到盡頭的地平線上消失,餘暉漸漸黯淡,剩下車燈著前方的坑坑洞洞的路面還亮著,Andre的技術真不是蓋的,在高速行駛中,他總能避開大坑洞,讓車子維持著同樣的振動頻率前進,看來我擔心是多餘的,是路醉了,但Andre可清醒得很。
當車子開過一大片平坦的草原,穿過一道柵門,一位穿著MST紅T恤的農人上車,轉入欉林中的小路,緩緩的往前走,好不容易才看到一間房子,沒有燈火的房子(沒想到那竟是讓我們住宿的房子),再往前走一小段路,車子在漆黑的草地上停了下來,終於到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地Assentamento Eldorado dos Carajas。沒想到 迎接我們的竟然是滿天閃亮的星空,還可以看得到睽違三十餘年的銀河(可惜我只認得快要掉到地面天蝎座與要到半夜才出現的獵戶星座;巴西人叫獵戶座的腰帶為三顆瑪麗)。我興奮到有點瘋狂,除了星星,漆黑的林間到處閃爍著螢光。
當眼睛慢慢適應黑暗,幾個小朋友跑過來接我們,她們太可愛了,害我又想起我那可愛的女兒修竹,就一個一個的抓來抱抱,小孩們又跑又跳又叫,但又一個個跑來逗我,讓我成了最快樂、最瘋狂的孩子王。我現在只記得叫Jenife和Renado兩個小女生的名字,還有一個叫Lucas的小男孩與Cleidon的少年。Jenife她們告訴我星星叫estrela(依斯德瑞拉),螢火蟲叫magalume(瑪伽魯密)。第二天還跟她們學喊口號:Brilha no céu a estrela do CHE , Somos sem terrinhas do MST(大意是:天空閃亮著 切.格瓦拉的星星,地上是我們無地農民的MST)。
當天晚上,我在沒有燈光的Assentamento Eldorado dos Carajas的小小學校 (這個Assentamento只有36戶人家,每家分配到14公頃的私有土地,與10公頃的集體土地,他們開墾時,會把大型的果樹或樹本留下來,不會讓整片土地成為光頹頹的農地) 吃到來巴西之後,感覺最好吃的一餐,二塊牛肉與拌著香香的牛肉湯汁的乾麵。
晚上我們睡在當地的領導人Pará的家,他原本是亞馬遜的金礦當礦工,因為他們工會想採取佔領的方式來對抗資方,所以找最有佔領經驗的MST來幫忙組訓,Pará也因此機緣轉到MST工作,在巴西各地征戰多年,最後,決定成為Minas Gerais省的Assentamento Eldorado dos Carajas的一份子,從組織者轉為地方的頭人,經過多年的努力,在佔領區合法化的第二年,已經爭取到24家的房子新建無息貸款,如今他的舊房子成為雞舍,除了農作還可以賣雞蛋貼補家用。
接連兩天,我們除了拜訪農家,就都在社區的小小學校活動,兩天主要都吃烤牛肉,為了這兩天的慶典,一群人真的吃掉一頭牛;在芒果樹下吃烤肉唱歌跳舞,真的有趣,就兩個鼓與鈴鼓他們可以唱整個下午,我唱台語歌望春風他們也可以和著伴奏。一會這個拉我到一旁拿著酒瓶要我喝一口「嘠夏子」,一會那個又熱情的拉我到另一邊喝一口,害我整天都有點茫茫的,最高興的是他們竟然開玩笑的說要我留下來,不要走了。
現在還是很懷念Assentamento Eldorado dos Carajas,那裡的estrela e magalume;那位感覺真的把我當兄弟的木匠出身的Marcos,他很認真的教我唱歌跳舞;會寫詩又關心環境與生態的老農夫Afanso;一碰面就拉我去喝酒的開卡車的Roberto,他還寫了我看不太懂的地址,原來他留的是在Brasilia城的地址,看來他平常在城內工作,假日才回鄉參加慶典的;比較對不起的是我竟然記不起那位送我MST的紅T恤、熱情洋溢加上見聞廣博的怪老子的名字,他說帶我們到他家,結果是帶我們一家一家去串門子,他說他雖然沒電腦網絡,但有收音機他就可以連上全世界。他的名字好像叫Corguso,我不太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