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有位伙伴,大家叫她微風,她邀了幾位伙伴到台南的「砍頭山」去觀察昆蟲。我初聽砍頭山這名稱,覺得這地方大概發生過什麼戰爭或械鬥吧!後來,才知道自己搞錯了,山的名稱並不那麼血腥,其實是叫「崁頭山」。
時間是2008年12月06日,氣候算是寒冷了。這時節在中部郊山,大概只剩蜘蛛可供觀察了。可是台南崁頭山卻仍有不錯的蟲相讓昆蟲觀察者流連忘返。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幕,是我在發現照片中的這一截樹枝引發的自身想法與伙伴反應。我的心裏先是這麼想的,這截樹枝看起來有些像一隻毛毛蟲,可是,如果牠是毛毛蟲的話,應該早已在不少昆蟲圖鑑或書籍裏被提及了,畢竟,可以擬態樹枝到如此相像的地步,是絕對令人讚歎不已的。試想,一隻毛毛蟲的身體不但像一截樹枝,如同樹皮的身體上就像附著了苔蘚,且身體中段竟像樹皮被剝落的樣貌,實在模仿得太像了吧!因此,我覺得,這應該就是一截樹枝,只是有那麼些像毛毛蟲的樣子罷了。
我心裏又想,如果這截樹枝是一隻毛毛蟲,也應該出現在熱帶雨林那樣的環境,而非副熱帶氣候類型的台灣島。為了進一步確認,我仔細地去瞧很像毛毛蟲頭部的位置,試圖看出毛毛蟲的樣貌。但是這個部位實在太小了,集中眼力仍無法看明白,我便取出相機,對焦於可能是毛毛蟲頭部的位置,拍了張照片,並在相機的液晶螢幕上仔細端詳。我看到了如下的畫面。
再明顯不過了,牠確實是一隻毛毛蟲。這個發現,讓我倍感興奮,一方面佩服這隻毛毛蟲的擬態功夫,簡直比一截樹枝更像樹枝,苔蘚和樹皮剝落的部份,擬態得極為用心。另方面也佩服台灣這島嶼,確實在一些生物的外觀型塑上,演化出了不輸給熱帶雨林昆蟲類型的極度擬態特性。再方面更替自己高興,沒有輕易地放過這片葉子上的一截樹枝,才得以攝得這樣完美擬態樹枝的一隻毛毛蟲。
我還記得,在我確認牠是一隻毛毛蟲的身份後,我問了身邊的伙伴:「這是一截樹枝?還是一隻毛毛蟲?」伙伴湊近一瞧,沒花太多時間,回答我:「毛毛蟲。」我心裏想,他一定想說既然我這樣問,必有特別之處,答案一定是「並非第一眼認定的」。不待我繼續說些什麼,伙伴竟然對自己的回答產生了猶豫,又湊過來再看一眼。這回看得比較久了,竟更改了答案,說:「樹枝。」我說:「您確定?」他又心虛了,再仔仔細細地瞧了一陣:「毛毛蟲。」我笑了,因為無論答案為何都再明顯不過了,這隻毛毛蟲的擬態功夫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最後,這位伙伴決定以他的手指輕觸這隻毛毛蟲,或這截樹枝,看看手的觸感是硬還是軟?當他小心翼翼地碰觸到毛毛蟲的身體時,突然嚇了一跳,快速收回指頭,並發出一聲「唉呦!」我又一次笑了,一種竊笑。因為我明白他是被那有些軟的身體嚇了一跳,伙伴即使在心裏有所準備,不排除是毛毛蟲的可能,但是手指與毛毛蟲身體接觸的瞬間,那軟嫩的質感,仍是出乎他預料之外的。
在野外觀察昆蟲的數年裏,看過許許多多的毛毛蟲,便明白了毛毛蟲是行動緩慢,沒什麼攻擊能力的一族。牠們的生命在這個階段的任務是吃,快速吃,大量吃,讓身體比起破卵而出時更大上千倍、萬倍。因此,牠們柔軟的身體便是鳥類或某些獵食性昆蟲的美味。為了躲避這些攻擊,牠們開始了漫長的演化歷程,一些長出了毛或刺讓自己不好惹,一些善用忌避氣味讓獵者覺得噁心,一些採取擬態或偽裝讓自己化成植物的一部份。這些演化方向,帶來了外觀上的形變,這些形變產生了造型上的特異,這些特異,成了昆蟲觀察家在野外觀察時的挑戰(不容易發現牠們)與審美上的趣味(超乎想像的造型)。
毛毛蟲,確實並不噁心,也不可怕。牠們被太多的大人與小孩誤解了,有太多人一聽到毛毛蟲三個字就直覺噁心,並感到害怕。如果願意重新認識牠們,透過野外的實際觀察經驗,會發現牠們不只是可愛的一群。更多時候,甚至會佩服牠們的求生智慧,並進而愛上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