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上台塑的女人》之19:董事長 | 環境資訊中心
《卯上台塑的女人》

《卯上台塑的女人》之19:董事長

2010年02月27日
作者:黛安威爾森(Diane Wilson)

然後,在我們和我名下十位示威者要前往拉瓦卡港的前二小時,喬韋特打了電話來,說董事長想跟我談談。

我說:「那個董事長?」

喬說:「對!對!就是董事長!」

我說:「為什麼我要跟董事長談?我正要去向那傢伙示威呢。」

喬說:「你不懂嗎?董事長不跟任何人談的!他只想和妳談耶!」

「我不知道要不要談,我會再打給你。」

所以我打電話給布雷朋,告訴他我不想和董事長見面。我說:「該講的都講了。」

布雷朋說:「聽著,黛安,想知道要怎麼協商嗎?講話!講話!妳要張開妳那張小嘴和其他人講話。再說,如果妳不去,董事長就會跟報社媒體說妳不可理喻,說妳不肯和他談。」

「他只是想阻止我去示威而已!」我說:「瓦利和喬已經跑遍了整個郡,對那些漁屋說我會讓海灣關門大吉。那你覺得怎樣?那些廠房可以把海灣污染成那樣,可我卻成了讓海灣關門的人,只因為我把那些污染講出來!如果我見識過什麼叫『傳話的遭殃』,這就是一椿。」

「唉,當然啊,黛安。你在期待什麼?期待他們歡迎你進去,好讓你停止他們的那些秘密小計劃?該死,才不是。他們想跟你打一仗!」

我和布雷朋講完電話後,我看著唐娜蘇,然後說:「唔,我猜我們得去見那見鬼的董事長。」

所以我和唐娜蘇一路沈默地駛去,天氣很熱,當我們越過堤道時,熱氣乘風而來,攫住我們的頭髮,把頭髮吹得我們能覺得有多狂野就多狂野。我沒把手放在頭上好讓頭髮不亂飛。我才懶得管自己外表如何,我想,如果董事長會讓他的手下緊張到胃疼,那我也不必盛裝打扮去取悅他。

當我們抵達台塑的招待所時,我們更加沈默了。我們坐在貨車裡,車就停在水泥鋪的停車場內,望著像是磚造的兩層樓建物。我不確定是不是那棟。我沒看過這麼死氣沉沉又燥熱的磚頭房子,喬有指引我方位,但看不出那房子哪裡寫著招待所,每扇窗都掛著醫院那種白色百葉窗。要我猜的話,在那些窗戶後面,他們可能是在殺貓也說不定。

我猜想著,許多窗戶就意謂著許多房間。我們沿著人行道走去,越過幾叢長在人行道邊旁焦黑萎靡的落葉灌木。我們踏上三階水泥階梯,走向厚重的白色大門,然後進門。裡頭有空調,宛如是哪間需要重新粉刷的醫院大廳。壁上沒有圖畫。沒有裝飾。沒有傢俱。只有冰冷、消毒過的空氣。

我們停頓了一分鐘,猶豫地擠在一起,不知道我們是否走進的是哪間公司的後門。然後一個台灣人抱著滿手的文件從轉角出現。他看見我們時,嚇了一跳。他穿著一襲西裝,但沒穿外套,這看來像是他最不莊重的穿著了。然後他的臉色一閃,微笑鞠躬,用抱了滿手文件的手向我們比劃示意。

「來,」他說:「來,來。」他引著我們穿過大廳到了一扇門前,用單手開了門,依然保持微笑,依然低垂著頭。「對,對」他說:「沒關係。進來,進來。」我們進門之後,那男子把門關了就離開。

下午還剩三個小時,我們坐在一間房間裡,這房間布置得還真「好」,就像間只要二十五塊美金的廉價旅館房間般,只是把房裡的床和床墊,換成了三張沙發椅。沙發椅排滿了一整面白色的牆,一個接著一個,每個款式都不一樣。唯一的共通點是,沙發椅都是同樣顏色的。和牆壁同樣顏色,和牆上的兩個塑膠裝飾物同樣顏色,裝飾物上有著突出的人造植物蕨葉。這一片白讓我頭暈眼花,所以我往房間裡僅有的別款傢俱那兒坐去,那是張硬質的藍色美耐板餐桌。我想我們不是在一間儲藏室裡,就是在這裡等人上菜。為了確保我不須在此用餐,我很快地把椅子往後挪遠,然後等候著。唐娜蘇沈默地發著怒火,她在任何她能用手劃著的東西上劃過去,然後再劃回來。

當我覺得我們等得夠久時,一扇側門打開了,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走了進來。那婦人有著一頭光滑黑髮,向後挽成結實的髮髻,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絲質洋裝。她微笑著,點了幾次她那亮麗黑髮的頭,問我們要不要喝茶。我說好,唐娜蘇抬起頭說不用,然後又低下頭。

那婦人的面孔無疑是沈靜的,也是美麗的,即使是唐娜蘇拒絕喝茶時,她也表現得像是唐娜蘇同意一般。然後她離開房間,回來時帶了三杯冰茶,還有一個繃著臉的少女。

她們都坐在桌旁,那年長婦人一語未發,把她那雙白晳的手放在膝上,那年輕少女此時才往我們這邊看了看,表現得像是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樂意在我的茶杯裡放砒霜。擠在同一間房裡還能這麼安靜的女人,大概就是我們四個了。

董事長來了,就像個打死都不笑的老國王。他穿著一身灰,從他那頭髮一直到他的鞋子,都是鐵灰色的。他並不開心,或可說他那灰色的鋼鐵內心已表明了,我們整個會面都是愚蠢的。即使他望向他太太時,也依然沒有笑容。

然後吳傑克走了進來,閃亮的像老舊黑白電視機上的清晰頻道。他擔任口譯員,用冰冷拘謹的語氣解釋,董事長只會一點點英語。「只有幾個字,像是謝謝和沒問題。像這類的字。董事長是白手起家,專注打拼,沒什麼時間念書。我相信你也了解的。」

傑克轉向董事長,向他說了一些話,董事長點了點頭,他的頭髮梳理整齊,表情有如埃及人面獅身像般死板,在他的臉上,挖不出什麼東西,水泥都比他有表情。我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應該要對著誰講話才好,半看著傑克,半看著董事長。傑克說,董事長想知道,我想要什麼。我想要什麼?然後我可以講三十分鐘。他們要我講到什麼地步啊?我還要登陸幾次月球他們才滿意啊?

我看著董事長,嘆息著。我沒抓狂也沒惱怒,只是對這問題感到無力。要怎麼說明一個市鎮的海灣、市鎮的痛苦、和市鎮的垂死?要怎麼講漁民?怎麼講台塑的員工?怎樣的話語才能把無形世界化為有形,而且聽起來不會像是純廢話,又不會像餿奶一樣立刻倒掉?

我費力吐出話語,掙扎著,每說一句都像在淌血。儲藏室成了產房。我慶幸著這裡沒有產房的那種鏡子會把臉映出來,可我知道唐娜蘇會怎麼說。不管痛不痛,她會說同樣的話。當她老公大狗警長進了調解委員的辦公室,在一間又小又黑的審判室裡接受審判,而大狗警長還堅持他的說辭時,唐娜蘇是這麼說的。她說:「讓他去講吧。他非得要這麼做。沒別的事可做了。」我忘了在調解委員的辦公室裡發生的所有事,但我知道大狗警長的蝦和網子都被沒收了,被罰了五百塊美金。

在我為時兩小時的談話中,我不知道我都失去了些什麼,但我確切知道,我啥也沒得到。我知道吳傑克臉上表情是什麼意思,那是一種東方禮儀,表示快點講完然後閉嘴。我不曉得董事長在想什麼,因為他從沒看我一眼。這是故意冷落,或者只是一般亞洲式的禮貌?可能他有充份訓練過,可以張著眼睛睡覺,而這場會面的重點只在於讓我示威遲到。(明日待續)

※ 想閱讀更多內容?請點此連結
※ 本文轉載自蠻野心足生態協會出版之《卯上台塑的女人》一書
※ 支持台灣蠻野心足生態協會,歡迎訂購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