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拍攝到這張照片時,我所累積的蝴蝶照片並不多,這間接影響了我想要認真比對圖鑑,找到祂是哪一種蝴蝶的渴望。後來的某一天,我覺得自己拍攝到的蝴蝶照片不少了,該是比對祂們身份的時候了。於是我慢慢添購蝴蝶圖鑑,到現在,算算大約擁有20本左右的蝴蝶圖鑑了。
在圖鑑與蝴蝶照片之間粗略比對過1輪後,大約半數的蝴蝶身份被確認了,多是一些不易混淆的蝶種。第2輪比對時,藉由多本圖鑑與照片間的交叉比對,又完成了半數的半數蝶種確認。這2輪的比對,輪到照片中這隻鳳蝶時,由於祂的翅翼不完整,總被我刻意且迅速地略過。進行第3輪比對前,我空出了一段時間,挑幾本入門級、可讀性較高的蝴蝶圖鑑,開始研讀,藉以增進自己對蝴蝶生活史與外觀特徵的認識。
我還記得第3輪比對時,輪到照片中的這隻鳳蝶時,翅翼上明顯的藍,讓我輕易地認定祂是一隻琉璃紋鳳蝶。當時我似乎更在意拍到的蝴蝶是否翅翼完整,鱗色飽滿。對於翅翼殘破,鱗粉褪落嚴重的蝴蝶,總看不上眼。直到後來,對自己蝴蝶辨識能力的要求更高時,便將每一隻拍攝到的蝴蝶,都進行一番徹底的身份確認。不管是翅翼破損嚴重的,還是拍攝角度不易辨識的,都努力做了仔細比對。那時,輪到這張鳳蝶照片時,我不再認為祂是琉璃紋鳳蝶了,我覺得祂更像一隻烏鴉鳳蝶。因為祂後翅的尾突,中間是琉璃藍,周緣則是黑色描邊,標準烏鴉鳳蝶的尾突特徵。
就這樣過了幾年。直到有一天,一位自稱阿土的蝶人,簡直是本活蝶鑑。她告訴我,這張照片裏的鳳蝶可能是雙環鳳蝶(Papilio hopponis)。我疑惑請教她何以見得。她翻開幾本圖鑑,指認大片綠鱗與藍塊作為特徵,同時要我注意藍塊區域裏的小黑斑和大黑缺角,說這不只證明了祂是一隻雙環鳳蝶,同時更可確認是一隻雄蝶。我搶過那幾本圖鑑,興致高昂地反覆閱讀、比對,我信服了,這是一隻雙環鳳蝶沒錯。一隻不知是天殘,還是被攻擊失去右前翅的雄性雙環鳳蝶。
雙環鳳蝶,那塊美麗的藍色區塊,吳明益在《蝶道》裏曾這樣描述:「他拍翅膀,時而露出後翅令人迷惑、觸電的藍,由於世界上沒有一種藍相似,我們只好說那是雙環鳳蝶藍。」然而我所拍攝到的這隻雙環鳳蝶,失去右前翅,同時意謂著失去飛行能力。祂無法時而露出令人迷惑、觸電的藍,只能以大塊、顯目、美麗的雙環鳳蝶藍,重重烙印在我的視網膜,讓我永生難忘。然而,因為祂,我開始學會了欣賞殘缺不全、鱗色消損的蝴蝶之美。翅翼完整、鱗色飽滿的蝶是剛羽化的蝶,比起翅翼殘破、鱗色消損的蝶,畢竟少了份閱歷人生的滄桑感。
蝴蝶圖鑑所提供的圖紋與色澤描述,為了更符合科學,更貼近精確,往往讀來硬梆梆的。我倒是希望有一本蝴蝶圖鑑,裏頭除了科學性的特徵描述外,能夠有文學的想像在裏頭,這不只增加圖鑑的可讀性,也間接啟動人們對每一種蝴蝶的豐富想像,好像多了這些描述後,蝴蝶便有了迷人的靈魂。比如說,吳明益《蝶道》裏的「 豹斑蝶有著草原風格的配色」,以及「白裙黃斑蛺蝶翅緣宛如繩紋陶的花紋,像神話一樣古老而豐美」。這些既貼切又富想像力的描述,使我在野外遇見祂們時,總忍不住多注視一些時間,口中也禁不住會唸出這些字句:「雙環鳳蝶藍」、「草原風格的配色」、「宛如繩紋陶的花紋」。
植物圖鑑也是如此,除了科學性的特徵描述外,應該加入類似簡媜《水問》裏的這些敘述,才會讓花也有更迷人的靈魂。像是「天堂鳥是花中動物,它其實不是花,乃是因為某個特殊且不可原諒的理由,被造物者罰為一隻不能飛的鳥,禁錮於花族之中。」,以及「傳說,后羿射下九個太陽,沒有人曉得那九個太陽哪裏去了?我猜測,大概統統隕落地面上,觸土成花了。於是,有軟枝黃蟬。」這些敘述雖不大合乎科學規矩,但卻具備形神兼備的程度。說不定,還比科學性描述更深入人心,更讓人容易牢記這些植物的外觀。
台灣的植物圖鑑與蝴蝶圖鑑,就特徵描述和圖片完整度來說,都已頗為齊備,水準也高。未來,也許圖鑑書的出版,所著重的,將不止於清晰的圖片或精確的特徵描述,而是飽含詩性、充滿故事、兼具啟發的迷人特質。我想,我已經開始期待某個文學家能完成這樣一本著作了。